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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民国](24)

“你在人前露脸儿了,师傅面上也有光,我也有光,你以后就是他的亲传弟子了,说句抬举的话,这府里你终归是有一席之地了,以后接了师傅的担子,就是太太老爷见了,也得敬你几分。”

说完便推着她进房门换衣服,自己立在门外等候,他们这一行当的人,近身的事儿,都分外地避讳着。自己残缺了点,看人家,或者教人看了自己去,都挺伤心的。

收拾妥当将将天亮,日从汤谷出,瑰丽静美而肃然。大师傅便偕着扶桑,逆着光跨后围房而出,沿着宅院中轴由北向南。

这是扶桑第一次入内院儿,随着师傅从宅院最外侧,入庭宇深深,长廊漆红靡艳,顶棚刷过的金粉彩绘在繁复地勾勒填充,曲折蜿蜒,造梦一样的浮华。

扶桑回想上次离开围房的时候,是八月半,府里面请角儿唱戏贺中秋,他们围房里面的学徒佣工都能蹭听,在正院儿围房之间的长廊里面,她靠着柱子混了个站票。年年如此,学徒虽然枯燥且无味,但是她入进去了,学进去了,便觉得许多趣味儿。

16.2好儿子

刚入正院儿,便听到明间里面嘈杂争吵。

随后门帘子被人一把掀开,大师傅刚入院门口立马停住,侧面避开,“少爷们好!”

扶桑垂目,只听见打头一人脚步匆匆,一双黑色短靴,带着排山倒海的怒气踩过又落薄雪的地面,随后一脚插进雪窝子里面去,狠狠的踢开,“哼!”

雪沫儿便在阳光下四散,撒了扶桑半片棉袍,扶桑眼睛只往下看着这一片儿地,心想这脾气可真冲啊。这样的年轻又敢在太太屋子里咆哮,想必是大少爷宋眺谷了,他跟太太想来已然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了。

眼前又碎步过去一人,先叹口气,随后无奈地追过去喊着,“大哥,大哥,老大——”

这是二少爷宋映谷!

她身体斜着正对五福和合的雕刻,听说这一块上面,雕的蝙蝠有九十九只,大太太称之为“福地”。

府里三个少爷都是从山东老家里来的,三个人感情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后面必定还有一个要出来。

一阵寒风吹来,浑身的皮肤都过了一层冰水一样,她僵硬着身体控制住打哆嗦,入目突然一双不急不躁的带褶儿皮靴,祁人家叫踏踏马,鞋口一圈儿灰兔毛儿,慢悠悠地踱到眼巴前儿,“大师傅见笑了!”

“哪里,三少爷还要去学里吗?”

宋旸谷不答,他今儿是要逃学的。高抬了眼神往大师傅后面看过去,只看见一个戴着瓜皮帽的脑袋,知道这是他的爱徒。恰又是一阵北风,院子里卷起一阵静默,才听他含糊说话,“嗯!多亏大师傅帮衬,府里太太才能高枕无忧,今天又是府里进账的好日子,全靠您撑着,我看啊,这府里少了谁,也少不了您。”

他吹捧人都带着五陵少年的骄矜,孤傲。

鱼承恩下巴戳着鞋尖死劲的看,瞧瞧他新做的皮靴子,真暖和!

他听着宋旸谷鬼话连篇,说起来给人听的时候,真心的教人分不出真假来,要不是背后他把太太连着大师傅一起骂,鱼承恩这会儿能当真!

“瞧,这是您的徒弟是吧,打量着可真是个伶俐人呢。什么时候我也学学才好呢,不敢劳烦大师傅,只跟您这徒弟学几手,就够我们兄弟用的了。”

说完,不等人回答,撩开袍子大刀阔斧的就走了??x?。

这果真是不和气!

大爷宋遵理无子,升迁后的第一要事,就是把三个侄子从山东老家接来,有道是侄子门前站,不算绝户汉不是?大爷亲自督促学业,十分看着!

可是三个少爷打从山东老家里来,跟府里就不大和气,这样的不和气,在家里生意越做越大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界限分明的地步了。

家里太太做的买卖,说干净也干净,说不干净呢,也是真的脏。可是这样的世道,大家都这么干,就不能说脏了还是干净了,能赚钱就是好买卖。

谁想到家里大少爷宋眺谷,打从知道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先跳起来看她就像是祸国妖民的祸害一样,对这一位年纪相仿的继伯母,冷硬且不留情面。

他对着大老爷宋遵理还能绷住,对着大太太可就前仇旧怨太多了,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且早就结怨了。

大师傅跟太太,在他们眼里,就是助纣为虐,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而今又多了扶桑这样一个小蚂蚱罢了。

屋子里面暖气暄天,大太太撑着脑袋气的头疼,脸上还带着恼怒,一顶儿皮冠子在头上,正中帽准一颗红宝石,鸽子蛋一般大小,极其显贵。

看大师傅进门便开始牢骚,“是我非得嫁进来的吗?我也是大爷求娶进来的。那乡下的女人是我不要的吗?凭什么对着我撒气,有本事对着大爷撒气去!”

她才二十岁,也是念过洋书的人,大爷现如今已经四十岁了,差着这么一截儿,中间肯定有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儿。

宋家大爷宋遵理是个有雄才伟略的大人物,他十二岁的时候是第一批自费留洋的留学生,走之前呢,家里想着传宗接代才算成人,先给娶了个媳妇进门,不过现在留在老家里守宅门。

大爷先在密歇根大学读文学,后来觉得不管用,又转到西点军事学校读军事。

等到最后留学生都给遣送回来,朝廷也不大敢用留学生,不用又不大好,便扔到天津去了,办办教育搞搞小事儿。

这才回来跟山东老家里太太过几天日子,才一个月就觉得哪哪儿都不合适,说话也不到一起去,他自己去天津办学。学校里就遇见了现如今的太太,翁家的三小姐翁荔英,俩人情投意合,便成了现如今局面。

她要说自己无辜,倒也真真假假,稍微打听,能不知道家里已经娶妻了吗?

宋家二房三个少爷从小在老家长大,自然跟乡下的那一位旧太太亲近,乡下那位也无生养,看侄儿当亲生一般疼爱,你看,这原本就有前怨!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儿,今早上吵架是为了别的事儿,大太太抚着胸口,“明知道今儿要盘账进账,非得一早上来找我的不痛快,不过是请他出面陪掌柜的们说会儿话,夜里摆席喝几杯,也算是我们东家给的体面!大爷今天又有公务走不开,不然哪里要他去,谁知道他一听便掀桌子走人了。”

“总归不是我亲生的,要是我亲生的儿子,保管不能这么对我。大师傅,我心里的苦,您是知道的。”宋大太太抬手,看见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才想起来正事儿,“这个就是你前些日子跟我提过的孩子,叫扶桑是吧?”

她抬手,摸了摸扶桑的帽子,“我记得你爸爸,是咱们正蓝祁下面的甲兵吧?你们家姑奶奶把你送到我嫂子那边去,我嫂子又荐给我,现在看真是个机灵孩子。你有出息,给你家里人在祁里挣脸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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