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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民国](230)

几个孩子围着锅,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就是年糕啊?

眼神夹着扶桑,扶桑最后找了铲子,拉的丝丝长长的,最后一人一个碗。

“妈妈,烫。”

“那你可以端着碗到院子里,一会就冷了。”扶桑跟小三子说,你烫我有什么办法,大自然给你吹冷是不是比较方便。

宋旸谷不吃,这个东西的话,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再加上你做的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下嘴的。

确实是很粘糊,糕面子买的好,吃一口嘴巴跟胶水一样的,宝珠就故意的,一张一开的,宋旸谷给她撒白糖最多,“爸爸,我吃完了,再来一点。”

吃一碗,能加半瓶子白砂糖,给宋旸谷就烦死了,“宝珠,你这样牙要坏的,你不能一口就把上面的糖吃掉,你得一点一点搀着吃,吃糕又不是吃糖对不对?”

宝珠根本听不进去,端着碗跟小三子,一人一个坐在门口石头墩子上面,跟小三子聊天呢,“明天要过年。”

小三子烫的长着嘴,过年,谁知道过年是个什么东西,大概就是吃糕。

妞妞拎着个大手提包,她瘦了许多,但是人很精神,进胡同口的时候就在迟疑,临近年根,她回来了。

这样回来了。

当初走的时候,年少意气风发,多少重楼入青天。

如今回来却萧然,风也嗦嗦,骨也潇潇,总不是当年模样。

宝珠多尖的孩子,咕噜咕噜的眼睛打量着她,宝珠胖的腮帮子鼓鼓的,全家人没有胖的只有她一个,爱吃也会吃,小三子也跟她一样胖,一个大一点的矮墩墩,一个小一点的矮墩墩。

不知道谁家里油炸了酥肉,如今不给祭祀,不能用酥肉祭拜,但是却还是能炸酥肉,过年的时候山药炖酥肉,总是不变的味道。

宝珠塞一大口糕,张不开嘴,一会儿嘴里吐出来一个枣核,扔到木头墩子下去,觉得不太对劲,自己起身端着碗,拉着老三要走。

老三没反应过来,碗掉地上了,下意识心疼的很,弯腰要去拿。

然后打算哭,一边哭一边捡起来。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妞子看着宝珠问。

宝珠不吭声,拽着小三就走了,小三还心疼他的碗,他在家里用的碗,就是最坏的一个了,有豁口也有点裂缝,没办法,拿不稳老容易打碎了。

不如就用个破的,就这么一个破碗,宝珠还给他丢了,就气死了,哭的嗷嗷的。

扶桑听到孩子哭就头疼,她不能被吵的,自己不出去,小荣赶紧出来了,先看门口小三子扒拉门不进来,要碗。

抬眼瞧着,“妞妞——”

妞妞一下就哭了,“小荣叔——”

她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却带着三十多岁的沉重跟五十岁的暮气。

胡同里面的院子都浅,也没有高门挡着,院门关着都能看个大概。

大力叔腰间的腰带扭的紧紧的,把老棉袄扎的下面雨伞一样的,抱着妞妞就嚎哭。

喜团圆。

悲欢离合许多年,沉沉浮浮的日子里面飘荡着,我们总也不知道现如今的日子有多好,也总也不觉得过去的日子是那样的苦。

小荣晚上喊了街坊邻居们,“晚上来家里吃,都来,咱们黄桃斜街的街坊们都来,带着孩子一起来,多少年了,咱们如今也算是团圆一回了。”

大力婶子认不出来,妞妞满脸的泪,跪在她跟前,看着家里的摆设家具,过的照旧是清贫的日子,“妈——我回来了,我是妞妞啊,是妞妞啊!”

大力婶子不懂,只没事人一样地看她一眼,又跟大力说,“过年了,买肉了吗,我要包饺子吃。”

妞妞不甘心,“妈,您看看我,我回来了啊,我对不住您,对不住爸爸。”

她学习改造了两年,因为表现好,提前结束了学习,“上面政策好,想着过年了,便提前一批结束了,让我们到家里来赶得上过年,等着明儿,我再去街道上面报道,汇报我的情况。”

又拉着春杏,“这些年,都是你照顾我妈。”

春杏人温婉,一个温婉极了的人,带着一点刘海儿,一个粗辫子,棉袄棉裤穿的略显臃肿却平和极了,她有她的心事儿,“我是没有地方去的人,大力叔人好,收留我在家里,我谢谢你们才是。”

总也是细声细气,她总是忌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她的身份,跟这个时代,仿佛也是有一些格格不入??x?的。

当年是饭都吃不上的人,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只是如今,总觉得不光彩。

黄桃斜街的街坊厚道,从没有人讲一句过分的话,她拉着妞妞仔细地说,“你家里来了正好,让叔叔婶子高兴高兴,这些年,婶子总挂着你,别看她现在认不出你来,等时间长了,就想明白了,婶子的病,就是当年心伤的厉害了。”

“走,咱们帮忙去,你回来了,大家伙也都高兴。”

妞妞犹豫,“我是为旧政府做过事情的人,会不会——”

春杏拉着她,“新社会了,再没有吃人的那一套了,先前我去街道上,街道办的人跟我说了,过去的事情都是旧社会给压迫的,如今咱们新社会了,过的是新日子。”

谁讲的清楚,往日的对错呢。

时代的扭曲,拆开看就是每个人经历的扭曲,一生的矛盾跟撕裂。

大力婶子虽然病了,却是一手的好活,安安稳稳坐在那里包饺子,“人多,多包点。”

妞妞挨着她坐下来,扶桑就问大力婶子,“这是哪个啊?”

大力婶子正常的时候依旧是能干且利索的,打量着妞妞,笑了笑,还是不认识,跟扶桑熟悉了一点,悄悄趁着妞妞不在的时候嘀咕,“不知道哪里来的妮子,就住在我家,见了我老哭,喊我妈呢。”

“是不是你闺女呢?”

大力婶子斩钉截铁,“不是,我闺女走了,在南边儿,长的好。”

妞妞拿着盖帘来了,她马上就不说了,还是心里觉得纳闷,这个人为什么喊她妈。

扶桑就笑,是个病人,家里三四桌子的人,有借宿的兵,宋旸谷出面,晚上喊着一起吃的,院子里面再开两桌子。

他们纪律严明,又不好拒绝,便拿了白面跟猪肉出来,凑钱买的,跟大家一起热闹。

扶桑这个人呢,大方,她不小气,宋旸谷也不小气。

这些街坊邻居都是早些年帮过大忙的人,这些军人也是打国战的人,便格外地用心准备饭菜。

就是干活的少,宋旸谷跟扶桑干不过来,有人帮忙,但是他俩是撑不起来的,扶桑便拿了钱,“街上买熟食去,多买些,还有酒。”

想了想,“还有烧饼,芝麻酱的烧饼买两袋子,饺子怕不够吃,我还想吃小肚,你买回来单给我留一个,我晚上要冲。”

宋旸谷对她真的,就是回来就是跑腿儿的,你要吃什么买什么,全是他街上去的,骑着个家里生锈的自行车,还是扶桑那时候的呢,说起来都十来年了,修了修继续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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