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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民国](177)

下线是哪个?

不能说。

北平的整个开支,都在他们这里,一旦说了,整个市政要怎么办?

财税司局的老大,扶桑见过他很多次,在日本人抄家之前,已经自焚了。

爱吃爱喝小酒,宋旸谷出事的时候,他给了不少抚恤金,不问政务,只管着遛鸟,他每天都在遛鸟,有许多的老朋友,扶桑猜想,他应该知道,应该是很重要的一环。

自焚。

烧毁了一切。

她在考虑自己要不要装傻,装疯卖傻,未尝 不能活下来。

兴许日本人就能把她排除重点嫌疑,但是下不去口,话到嘴边,都讲不出什么疯话,只能紧紧地闭着眼。

军医在旁边看着,他有一套很精密的手术刀,大的小的,各种各样的金属,给她的脚踝上药,为了怕留下罪证。

杀人折磨人的办法,很多的,都能让外界的人看不出来。

拿出来今天的报纸,给扶桑看,“你先生还活着。”

扶桑只漠不关心地看了一眼,短暂的一眼,看宋旸谷的全身照,他穿一身西装,坐在家里的沙发上。

一只手撑着在边上,一只手在膝盖上。

只有这么一眼,便依旧闭着眼,一眼就能记得牢牢的。

真帅,这个人真帅气,她想。

有些肥大的西装,显得人格外的风流倜傥,她在心里夸他,像是平时一样地发自内心地在夸他。

日本人在搞分裂,他们似乎很懂挑拨离间,你先生在外面很潇洒,在南边假死,你呢?

你千里迢迢回来,做无畏的事情,在这里受罪,不怨恨吗?

喋喋不休地说,策略瞬间又变了。

他们得到情报的瞬间,看看宋旸谷做的事情,就不太想来硬的了,还得怀柔,策反。

之前太着急了,得慢慢儿的来,“中国人讲的一句话,日久见人心。”

扶桑懒得听,日本人给她换了房间,现在每一餐,都经常有日本人来陪着她一起吃饭。

一边吃饭一边跟她谈话,开头这一句,扶桑的盘子里面的牛排切下去,她很虚,很饿,她吃东西很慢,因为长时间没有吃东西,嗓子里面像是干涸的海绵一样,粗糙而紧巴巴地伸展不开,吞咽很困难。

可是她还是要求吃牛排,很久没有吃过了,很想吃肉,想吃羊肉,吃牛肉,吃高热量的东西,她的眼底有别人看不见的光。

五月底的上海,石榴花应该开的很艳丽。

榴花照眼明,来策反她的这一位人很帅,她记不清他的名字,电击之后,她觉得自己脑子很受伤,因此很多事情都漠不关心,看着眼前的大黄杏。

“谁告诉你的?”

黑泽明笑了笑,“有个你的老乡,你可能不记得了。”

他去门外,喊人进来。

扶桑看见眼前的人,愣了一下。

命运有时候,有一种世代宿命一般的纠缠。

田有海。

他换了一身皮,穿着日本人发的制服,一举一动比日本人更像是个倭寇一样的,进来先对着黑泽明点头哈腰一般地表达崇敬,“哎呦,爷们,您坐着,我站着。”

他看任何人,都有一种自来熟的天赋,看谁都很亲,尤其是有权有势用的上的人,如今像是个大虾米,“您只管放心,这儿有我呢,要我说到底是你们日本人,事儿办的漂亮,瞧瞧这大房间,跟皇宫一样的,这吃的,好家伙,牛排呢,西餐!”

“我既然来了,便保证完成任务,您放心就是了,这是我小侄女儿,那在山东老家,不是一般二般的关系,骨肉血亲也不为过,这孩子啊,??x?打小就聪明,我劝几句就好了。”

说完一通,又起身送着黑泽明出去,给拉开把手,小心地问,“您之前说的,到时候要是谈明白了,这——”

黑泽明笑了笑,他是财务大臣,心思也很细致,“前面说的,都算数。”

田有海就松口气,心落在肚子里面去了,这多好啊,看着人走了,关上门,腰才直起来,眼巴巴地问扶桑,自己拿着牛排吃,“桑姐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这是,你好好儿的上海不待着,看看回来受这个洋罪呢?”

“早二十年前的事儿,你说你叔叔看不明白,你也看不明白,不要跟洋人对着干,二十年前对着干,你叔叔不听我的,最后你看你给卖到了北平。”

“如今又来一个你,你们可真是一家子了,你跟日本人对着干做什么?日本人这样的脾气,好哄呢,要做什么你照着干就是了,何苦为难自己,跟他们打擂台的呢,先前说你被带走了,我还提心吊胆的呢,好容易你认亲了,你要是在这里没了,我要回山东老家,见了你叔叔这个消息,说还是不说呢。”

他讲很多,其实也情真意切,扶桑对他,笑着也很真诚。

无论你在这样的境地下,遇见的是哪一个老乡,说话能带着一股青城口音,能听一听乡音,见一见家乡人,也叫人觉得特别的满足。

她现在才发现有的人,比如说田有海,这个人他坏吗?

反正干的都不是好事,缺德事,卖祖宗的事儿他都干,干的彻彻底底的,稀里糊涂的,还特别的不知道羞耻。

但是他不是一个很纯粹的坏人,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是坏事,他有自己的逻辑,有自己的思路。

大概他的人生经历想法,就跟很多人不一样,他是要饭到青城的,她奶奶可怜他给他一顿饭,后来他便贴着王家,在青城扎根下来,他对父老乡亲,不坏。

吃百家饭长大的,良心没有坏到底。

但是偷奸耍滑,什么事儿都愿意找个靠山狐假虎威,这个事情也是真的。

“你投靠了日本人?给他们做事?来劝我跟你一样?”

田有海看她盘子里没有了,又拿着面包给她,“这洋人的饭啊,就是少,肉没有了,你吃点这个馒头,撑一撑,等晚上啊,我多要点去。”

又眉飞色舞地讲起来经过,“好家伙,我不是之前留在了北平,客算是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之前想投靠你的,你不爱搭理我,可是你有海叔啊,有本事,我自己找了个片儿警的活。”

找个片儿警的活,工资是很少有的,也发不大出来,但是能坑蒙拐骗,压榨一下街面上的店铺商家,骗吃骗喝还是可以的。

转悠转悠着,就跟日本人打交道了,为着他天天在街面上跟人家说,他是舒扶桑,宋家太太的叔叔。

日本人要怀柔,不知内里,便顺利让他抱上了大腿。

扶桑看他有时候,觉得他很傻,她接过来面包泡着吃,太硬了,“你知道吗?我很小时候,看你就觉得你很笨,不算是很聪明,虽然像是很聪明。”

“所以你总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什么事情都不太好,还总连累身边的人,你如今又跳进来这样一个火坑,你知道这是怎么样的火坑吗?”

她讲的心平气和,田有海逮着什么吃什么,面包还是没吃,给扶桑留着的,瞧着给她饿瘦的,自己吃杏子,“有吃有喝的,这就是好日子,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饱肚子,要我说,打小你就不该念书去,大爷那时候抱着你念书,我是不愿意的,净学这些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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