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东家[民国](164)

他坐到今天位置不容易,如果有机会,他也想战场杀敌,但是现在如果他走了,那小袁身边就没有人为他们家乡那边说句话儿了,高层中央无人,那就是没有妈的孩子,整天什么也没有还得挨骂。

宋旸谷他们有点幸运,靠前线太近了,给收编了,太混乱了,混乱的二十一军在整顿的时候,把他们一起拉上了,让他们免于在大撤退中死于流弹各种踩踏,也避免了他们被日本人抓到直接虐杀。

但是他们现在新的问题,就是早死晚死的问题,因为二十一军接军部命令阻击留守,务必过36小时。

宋旸谷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死,但是现在呢,他觉得可能会。

撤退的部队已经陆陆续续没有了,都走光了。

但是前面的炮火推的更深入了,他很想打电话,但是军用电话是不能用的。

还是很想试试,柳秘书跟他挤着到前面去,他们现在就圈住了这个高地了,野外打阻击,就得抢占高地,不然就给人突突了。

摸到门口,警卫就给逮住了,一口四川话,年纪小的很,就不给进,枪把子就横着。

宋旸谷气的,差点没掉山坡下面摔死,指着阵地说,“你知道指挥中心要在哪里吗?不能在这里。”

谁家在这里指挥,你要跟阵地一起吗?

警卫一动不动,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干,军部这边的话,就是要一起共存亡的,“不能给你打,这是军用电话。”

柳秘跟老冯两个人连诱惑带逼着,最后闹成了一团,里面人气势汹汹出来,“喊什么喊?你要打电话,我们川娃子没有电话看着你打?”

写信。

大量宋旸谷,这三个人看着文质彬彬,衣着打扮原有的模样貌似体面,“会写字?”

“会。”

写家信。

那就写家信。

有要信的地址,全安排给宋旸谷三个人。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哄着宋旸谷几个人说,“写完了,给你打电话。”

都是不识字儿的,柳秘书问,“通讯兵呢?”

“死了,就剩个腿儿挂在树上呢,要不要你去拿下来?”

柳秘书无言沉默,看着山坡上面一片乱树丛,上面挂着红红点点的东西,远看像是冬天的花,近看不用看都想得到是什么。

老冯撸起来袖子,他识字儿,但不多,站在前面解释,“我们路过的,不是你们的兵,你看口音都不一样,我们投奔亲戚的,没想到这边打仗,你看,我们下山去吧。”

说完,觉得下山也是死路一条,又失去了男子汉的气概,好男儿没遇见也就算了,往日里他们坐后方,前面在打仗,如今遇见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没有掉头就走的机会。

“干!”老冯是英雄气概的,下山了日本人就在山下,包围起来了,去了深山里面,也不能一直不出来了。

有小兵出来,掏出来个旗子,张开,“我们一共十六人,雅安的,我们来的时候家乡给我们一面旗子,活着的时候当毯子,受伤的时候撕了扎伤口,死了的时候要马革裹尸的。”

很烂的一块布,川地贫寒已久,二十年内战加上不断输出的国战,让天府之国出了名地民不聊生,天天聊死。

如今灯光昏沉,只能借着一点内部的光,大家在里面,外面有哨兵,这是极其难短暂的休战时间,等待下一波进攻,等待下一波冲锋与反冲锋。

宋旸谷欠着身子,读了一遍上面的字儿,心里就突然沉下来一口气。

精忠报国!

上面是蜀绣,精忠报国。

这些人,比自己大的,没有太多,二十出头,十七八岁。

他记得在北平的时候,二十出头的年纪,是在四合院子里面安逸度日的时光,北平人沉得住,喜欢在院子里,老狗水缸石榴树,再有一个胖丫头。

见天的行商走街串巷地叫卖,桂花头油跟花串儿。

零零星星,琐琐碎碎,点点滴滴。

他掏出来钢笔,“姓名——”

那小兵愣了一下,嗷地报出来,“毛宁,我家在雅安南边儿老镇,我老娘腿风湿,告诉她拿着我的抚恤金,过寿的时候买两斤猪肉吃了算球!”

说完嘿嘿笑,“我活着挣不出两斤猪肉,死了也给老娘吃顿笋子炒肉!不算白活!”

“兄弟几个?”

“独苗苗,我哥打山东的时候死了,说是死在了孟良崮!”

宋旸谷刷刷地写,他这架势一出来,氛围就到了,突然一阵静默,大家都不笑了,站在那里你推我拉地排好队,小声地嘀咕着,川军团报团,各地方来的都报团儿,都是几个人写一封。

宋旸谷写的很仔细,很认真,他以前就是做档案的,姓名年龄地址,甚至他还看清楚每个人的特征,有的黑,有的爱笑,有的门牙很大,他觉得自己得记住。

柳秘书端不住,一边写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嚎,嚎着还得写,哭到最后都觉得自己为什么当个人,人太多感情了,人间有时候跟炼狱一样的。

人不算太多,残兵败将,只有孤勇了。

老李不走,他自己捡了一把枪,“我跟你们打仗去。”

通讯兵没有了,剩下一个指挥官看着宋旸谷,“天一亮就冲锋,你们自己找活路,这些家书,能送到就送到,送不到就算了,不比为难。”

他小声跟宋旸谷说的,站在地图前给宋旸谷指路,最大希望活着的路,然后解释,“电话早就坏了,电台中枪了,不是不给你用,我们接不到撤退的消息了。”

都没有信号了,孤岛一个,谁能特地来拉你们走呢,走不了了。

对宋旸谷活着的希望也不是很大,宋旸谷看了下时间,他身上就钢笔手表,钢笔没有水了,他写不到自己的信了,本也用完了,他找了一截焦黑的木头,在本上叠加写的首页。

一边写一字一句地说,“宋旸谷,鲁??x?东宋氏三子,父宋遵循……”

简短而无一字赘余,他写到最后,“妻舒扶桑。”

站起来,“我要是活着,一定要把这些信挨家挨户送到,我如果死了,你们拿着去北平,找我的太太,我太太是舒扶桑,北平都知道她,她会帮我送到。”

说完笑了笑,就是很自信,对自己太太这样地自信。

柳秘书擦擦眼泪,眼镜上面都是泪珠子,觉得现在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宋旸谷,跟平时不太一样,他平时多矜持多傲气啊,现在能跟大家说说笑笑地。

就很不一样。

北平宋旸谷,这些人不知道,他们只管着打仗,时政消息不通。

扶桑就睡的很不好,因为时间到了,宋旸谷应该差不多送信儿来了,各种各样地消息,为此她一直在家里面,一直在等,但是她每天会固定地时间出门。

作息非常固定,就是为了等人。

结果没有。

这种心焦跟上海那边的情况掺杂在一起,她紧绷地像是断开一样,撕裂感很强。

上一篇:东宫四莳锦 下一篇: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