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东家[民国](16)

“我是学武的,也知道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多亏我机灵,不然我也就跟着一起去京城闹事儿了。”

宋旸谷坐在榻沿上,听他兴致勃勃的描绘,就听宋眺谷嘱咐他,“不过别跟父亲说,还有,我偷了你的那匹马丢了,人太多了,马大概给师傅骑着走散了,师傅躲风头去了。”

那马,他的爱马,养的油光水亮的,宋眺谷从家里走的时候,把兄弟三人的马顺手牵羊都借走了,骑着自己的,牵着俩弟弟的,觉得自己夜奔三天三夜的架势!

宋旸谷笑的有点虚弱,面色枯着,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摁倒了宋眺谷的伤背,“大哥,你好好休息。”

宋眺谷疼的闷哼,真疼啊,趴在那里什么也看不见,宋旸谷走出来站在院子里,自己拿过来羊角灯提着,心疼得不行,他的马!

鱼承恩在后面追气喘吁吁,也不敢跟的太紧了,绞尽脑汁想哄他高兴,“三少爷您瞧,刚才大爷院儿里特意交给我的,说是单独给您的。”

他打开盒子,举着到宋旸谷跟前,里面是一匣子黄樱桃,水色莹莹,一个个有龙眼那么大,“说是从青城过的时候,特意带给您的,那边特产的。”

刚在外面的时候都在井水里面拔过了,不好的都捡出来了,一个个挂着水珠子,还带着沁凉的冷意,正好降火用的。

宋旸谷顿足看着这一盒子,还是惦记着自己的马!

他的马?

这会儿已经在京城沉沙折戟了!

连同沉沙折戟的还有桑姐儿,她打听了几家镖局便去找,没想到青天白日的,镖局还没到,城门便大开了,乌泱泱的一群人眨眼睛就冲进来了,有的骑马有的走路,还有推车的,人人手里都拿着家伙,城门卫抵挡不住溃散后退。

桑姐儿人生地不熟,跟大奶奶先是给人抢了包袱干粮去,又给人把钱袋子趁乱搜刮去了,大奶奶抱着不肯撒手,“您行行好,我有两个孩子,给我留点儿路费——”

谁听她的,都是穷苦出身,都饿的很,一脚踢开就是了,后面人看她不撒手,拿着大刀气势汹汹过来。

桑姐儿便把荷包里的铜板儿全撒地上去,趁着人抢钱的功夫,拽着大奶奶才跑出来。

元熊吓的直哭,他手上的红绳儿都给人抢了去,三个人等跑到小巷子里面听不见人声了,盘点资产就只有桑姐儿挂在脖子里的那片金锁片。

“这还是老太太给的呢,咱们到时候等安稳了,去当铺当了,凑路费到山西去。”桑姐儿擦擦脸上的汗,嘴干巴的犯渴。

又庆幸王乃宁早走了,“不然一准也抢光了,他一个人走的快,又有拳脚功夫,沿着官道儿定比我们早到,必定在元盛德等我们。”

王乃宁确实是快,他一口气跑出去几十里,骡子跑的不如马快,却耐力好,星夜赶路,不敢耽误,一怕追兵赶上,二想早点前去安顿下来,好接应一下她们。

谁知道京畿地带一下就乱了,商户也没想到,没来得及下板的都给抢了,涌进来的这些人多数是好的,但是其中也有混饭吃的,跟田有海一般的,混的不好找个靠山薅羊毛的。

干的专门是欺辱自己人的事儿,拿着鸡毛当令箭,住家户是欺辱不到,胡同里面都是抱团的,那就是街面上的人吃点苦头。

第一个首当其冲的就是商户,第二个就是桑姐儿这样倒霉的外乡人了,但凡她有个落脚的地儿,也不至于跟个绵羊一样等着给人抢。

这些人没有军饷没有钱粮,总归是要吃大户的,使馆区就成了重灾区,杀的人人都叫好,大刀上面绑着的红樱子,血水顺着嘀嗒嘀嗒的往下淌。

桑姐儿也不知道该爱还是恨,这些感情都比不上现在的肚子饿,大奶奶不识字儿,现在也觉得识字才能在外面行走,看着桑姐儿去请人家收留,半天也不开门。

人声也没有一点儿,全都紧闭门户,十家有九家是不敢出声的。有开一道缝儿观望的,一看带着俩孩子的妇孺,也没有多余的粮食给,救济也救济不了三张嘴,零星一点儿。

桑姐儿不敢带着去天桥底下找地方,那些是职业叫花子的地方,他们都是有地盘儿的,饿得时候什么肉都敢吃,他们不是一路人。

走投无路只能挨家挨户地敲门,只在胡同里面请人收留,“大爷,您行行好,我们是外乡人走亲戚的……”

桑姐儿干巴巴地,她希望这里有吃的,从进城就没有吃过东西了,元熊都哭不出声音来了,她想去当铺,可是当铺都下板子了,城门不进不出。

人生地不熟,全是摸黑。

现在想起来族亲的话,这就是背井离乡,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不愿意走远路出去闯荡,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

靠在墙根下,看着不远处的元熊,给大奶奶抱在怀里睡着了,一点大的孩子,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是圆乎乎的,这会儿已经瘦多了。

她在五月末明媚的阳光下摊开等腐烂,想着到底要去偷还是抢,怎么偷怎么抢,不过短短两天的功夫,就把一个圣贤书的人逼得想这些,桑姐儿摊开手心,看着清晰的脉络走神。

--------------------

第11章 祁人

她琢磨着自己兴许就是家道中落的命,戏文里面唱的落魄表姐表妹们一样,往后大概要历经很多很多的磨难。

等到晌午头,她听见院子里有轻微的动静,又归于安静,她抱着元熊的脸亲了亲,“元熊——”

元熊睁开眼睛,懵懂且无知,“姐,到山西了吗?”

桑姐儿抿着唇,侧过脸去,“快了。”

“姐,我饿。”

“嗯,一会儿就有吃的。”

“真的吗?”元熊抬起来脖子,拉着桑姐儿的手,笑的天真烂漫。

桑姐儿会偷会抢吗?

不会,但是可以学。

她努力集中精力,让自己好好想想从哪户人家的哪个墙头跳进去,怎么跳,被发现了怎么办,厨房在哪里,出来之后怎么跑。

你看,人逼到了一定的步数,车辙就开始偏了,误入歧途就是这么来的。

她刚挪腾了一块石头,还没有垫在脚底下,还是不敢踩上去,只低着头走神。

五月是毒月,阳光大把地撒,填不满她枯起的眉头,金钟罩一样的天青色长衫上面一道道的褶皱,一团团的脏污,只一双丹凤眼,狭长而细致地在脸面上勾勒。

很符合我们传统的审美,不是葡萄眼圆溜溜地,也不是杏仁眼波光粼粼地,落而孤鹜,起而神飞。

她的心里无力的拉扯,现如今别人抢她的,她再抢别人的,无味且难堪,她跟那些人相比,想不出有什么区别来。

这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也不是她想做的事情,她心里面还有个人坐在那里,束缚着她不能这么做。要是闭着眼做了,人生的黑暗便没完没了地泄出来了,一点一点的从光明里面把你拉进去,撕碎了吞吃了。

老天爷不给好日子过,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不好过,元熊那么小,他又凭什么过不上好日子呢?

上一篇:东宫四莳锦 下一篇: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