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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四莳锦(31)

孟氏颔了颔首。崔小娘也对侯爷和夫人行了告退礼,而后扶着女儿离开正堂。

屋里一时没了外人,孟氏也不再拘着颜面:“依我看四丫头这分明是心虚了,想用苦肉计躲过这一关去。”

夏罡握着茶碗的手在案上猛地一镇,碗盖发出喀嚓几声刺耳的响。他虽免不得心疼一下夏鸾容,可方才那出戏演得属实太假,到底是气恼大过了疼惜。

再说嫡庶有别,他再疼爱夏鸾容,也始终绕不过他的宝贝囡囡去。

是以看向夏莳锦时,他这个做父亲的目光里杂糅着些许愧疚,立誓一般安抚道:“囡囡放心,那个内贼不管是谁,这府里往后定是容不下他了。就算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爹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家本就是相亲相爱互帮互助的地方,若是有人生了外心,联和外人中伤自己的家人,搅得家宅不宁,他必是纵容不得的。

夏莳锦对着父亲展露出个笑颜。其实今日她并不算毫无收获,刚刚夏鸾容的举动无异于不打自招了,于她而言事情倒是变明朗了许多,接下来只需在夏鸾容身上求证一些事情便可。

其实这些年她对夏鸾容这个庶妹虽不算亲近,但也不至于厌烦,不过那些事若真是夏鸾容做的,她倒也不觉意外。说来也怪,她姐妹二人间明明从未有过冲突,甚至夏鸾容不曾顶撞过她一句,可她就是莫名觉得夏鸾容有两幅面孔,让她心中生出防备。

这厢崔小娘和月桂正一左一右地搀着夏鸾容往琵琶院去,行至廊上,崔小娘回头瞧了瞧,见附近并无人,便压低声量迫不及待地问:“容儿,他们要找的那人莫不是你?”

不然她委实想不通女儿怎会被一杯茶水伤至这般。

夏鸾容横了月桂一眼,那丫鬟便应景识趣地退后几步,夏鸾容这才满脸疑惑地反问崔小娘:“难道不是阿娘?”

“容儿……你在说什么?”崔小娘不由驻了足,怔然地望着女儿,不解她为何如此说。

“上回我亲眼看见阿娘写信,信中便提及了三姐姐并未去洛阳,而是去杞县嫁人之事。刚刚在前堂阿娘又百般抗拒写那几个字,难道不是怕泄了底?”

崔小娘略一回想,便想起是怎么一回事了,无奈解释:“那只是寄与你舅舅的家书,不过随口提起,与此事根本无关。”正说着,她脑中轰然一炸,脸色随即刷白:“容儿你刚刚弄伤自己,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夏鸾容委屈地瘪了瘪嘴,点头的瞬间金豆子直往下掉:“我还当她们要找的人是阿娘……这下岂不是白伤了……”

“坏了,这下坏了!你这一闹反而弄巧成拙,不是咱们也变成咱们了。”崔小娘急得原地打转。方才她是只顾着女儿,根本未想旁的,如今冷静下来稍一琢磨,刚才那不就是妥妥的不打自招。

“那怎么办?阿娘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咱们也写!”

崔小娘垂眼瞥了眼女儿的手:“这还如何写得,便是写了也不能作数。”

“那、那至少也要将态度摆出来,手总有好的一日,总能自证清白!”

崔小娘觉得这话有道理,于是又和月桂一左一右扶着夏鸾容回了正堂,原是想向侯爷解释,可侯爷已然不在堂内,仅孟氏母女在吃茶说话。

见崔小娘去而复返,孟氏疑惑:“还有什么事?”

崔小娘心知这个“内贼”的罪名意味着什么,不仅会被侯爷问责,弄不好还要牵连进太子那桩行刺案里,连卫国公府都保不住乐安县主,她一个侯府的偏房又岂能落好下场?

于是也不矜着,直言道:“夫人,刚刚容儿烫伤了手,贫妾只顾心焦,却是在离开后才想起若我们娘俩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会落下旁人的猜疑?故而贫妾折返,还是想先把那几个字写完自证清白。”

说完便主动上前,提笔就写,转眼将写好的纸双手呈到孟氏手里。

孟氏转头看了眼女儿,并将纸转给她看,意思是让她来拿主意。

夏莳锦随意瞥了眼崔小娘的字迹,便又将目光落回到崔小娘和夏鸾容身上。良久,笑了笑:“姨娘的字我已看过,当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四妹妹的手都伤成这样了,即便强行写也是写不出平日的水准来,倒不如先回去将养。”

“三姐姐,这里有!”夏鸾容等的便是她这句话,一边说着,一边从月桂手里接过一沓宣纸,摆在孟氏和夏莳锦中间的高案上,“这都是我平日习字时的笔迹,长久积累,最是做不得假,虽没杞县,但洛阳和姐姐的名讳都曾拿来练习,若有问题足够看出端倪来了。”

这是刚刚决定回来时,夏鸾容让月桂跑回琵琶院取的。

夏莳锦并不急于去证实,目光在夏鸾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拿起那些纸张。水葱似的细脂随意翻动了下,果见其中有不少“洛阳”和自己的名讳。

洛阳二字存在于不少诗词歌赋中,夏鸾容在誊写时带到一点也不稀奇,可自己的名讳也赫然夹在这些纸张里,就显得有些诡异。她倒不知这位平时说话不多的四妹妹,日常是如此惦记自己的。

夏莳锦将纸张放下,笑吟吟看着夏鸾容:“行了,我留着慢慢看,四妹妹还是快些回去养着吧,莫再四下走动。”

没当场从夏莳锦口中得来清白,夏鸾容总是有些不安,临走时又回头丢下句:“待容儿伤好一些,便来当着母亲和三姐姐的面当场写一张。”

孟氏和夏莳锦只慈和地笑笑,劝她暂时不要多想这些,快些回去休息。

待人走了,孟氏忧心忡忡地侧过头来对女儿道:“这回母亲倒瞧着不似她们了。”

夏莳锦也暗暗叹了口气,茫然若失:“我也瞧着不像了,看来这条刚刚明朗些的线,又断了。”

在花厅用完了午饭,夏莳锦便在前院的秋千架上坐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晃。

薰风微拂,送来酸中带甜的杏子果香,她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前方,瞧着好似在发呆,可心思却活络着呢,正在从一团缭乱中拨丝抽茧。

她记得父亲说过,官员在审案时不能夹杂任何的私人情感,因为一切被情感左右的判断,都是不明智不客观的。于是她也尝试屏去情感这一项,将自己抽身至局外,分析当下的局面。

今日举凡当场写过字的人,她都基本断定不是那个内贼。因为一个人即便再擅长伪装,也不会淡定地将可视为证据的东西亲笔写下来交出去,这不啻于自掘坟墓。

那么不管她愿不愿意相信,以种种理由没在当场写字的,才是眼下最值得怀疑的。

伤了手的夏鸾容,卧病并自称不识字的慧嬷嬷。

是谁呢?

若是出于个人情感,夏莳锦更希望那个人不是慧嬷嬷,慧嬷嬷十数年来对自己的疼爱作不得假,母亲更是因着外祖母的早逝,一直视慧嬷嬷这个乳母如亲娘。

慧嬷嬷虽在名义上是侯府的下人,可在情感上却远不是一个不亲不近的庶妹可以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