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凡人临时拼凑出来的物品,他那儿的法器丰富了不知道多少倍,一定能得出更加精确的结果。
而蒋钧行则在想,若是她早年求学听到的都是这种级别的课程,从引导到试验一路循循善诱下去,那听他师兄的课觉得讲法一团乱糟听得水土不服,也很容易理解。
——他那个讲法确实不太行。
不知自己正在被暗地里嫌弃,张飞鹤还在兴致勃勃地畅想,说若是讲旁的内容也能讲得这样好,干脆收她做自己的弟子,学完了符术以后就多录点音放出来当讲课范例,省得他以后还要隔三差五抽空在门内开符术扫盲班——扫盲班这个词汇也是从尹新舟那儿学来的,扫除盲昧,以正视听,确实十分贴切。
他向来是个乐于接受新鲜事物的人,不然也不至于是所有弟子当中公认的杂学最广。
但蒋钧行皱着眉头说,不行。
张飞鹤一乐:这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仙缘,不是自夸,我在霞山随便找哪个外门说要收徒,不会有人不同意——难不成你想截胡去教剑?就她那身筋骨,想把霞山九式学得有点模样都起码要十年,而想成大才估计得要下辈子了,你能有这个功夫?
“……”
那肯定也不行。
这句“不行”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说完之后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诸多道理在心中转悠了一圈,得出的结论是,当师兄的徒弟确实好处极多。缺点大概是要禁得住他的唠叨和折腾——但他们这些师弟妹被折腾这么些年也都还过得去,总不至于有了徒弟以后他就会变本加厉。
一言以蔽之,是无本万利的好事。
那么为什么不行?张飞鹤等着他的反驳,还以为他要说“去剑阁那儿更合适”之类的话,结果等了半天什么都没等来,房檐下面是连绵不绝的沉默。
他伸手捂脸,指缝里露出感叹:不愧是你。
张监院俗务诸多,和自己师弟聊天的时间也是挤出来的,显然经不住这种每个问题都得想上一想的空耗,将海螺留在这儿之后就又来去如风地消失。蒋钧行将录音又听了一遍,越听越觉得他师兄挑徒弟的眼光很不错,这段尚未敲定的师徒关系里有毒的明显是师父,但——整个霞山又确实没什么修为高又更合适的人了。
他看着自己身侧的剑,没哪个时候觉得和现在一样糟心。
“这会是天下最为锋锐难当的剑。”
许多年前,在师父还有精神指点他们几个的时候,他在所有弟子里第一个拥有了获得本命剑的资格。师父同他阐明了利害,很直白地表示,这剑骨是烫手的山芋,兴许一辈子也等不来驾驭它的那一天,“以我自己的想法,我不建议你用它来做剑”。
但总要出一个守剑的人,那时候时冯雪意刚刚战死,连带着时千秋的精神状态也极为不佳,甚至于道心不稳内需亏空。张飞鹤的剑路一般,而且修为比自己还要低些,于是大家最初的打算是让姜师叔接下这份责任。
当事人本人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他作为下一代中天赋最好的弟子,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我能撑得更久。”
他说:“而且说不定能降服这把剑,不至于让姜师叔生生折损自己原本的本命剑来做这个。”
——这对剑修而言尤为残酷。
当初的态度守正不移,直到现在也不曾后悔。对于如今张飞鹤动了收徒心思这件事,蒋钧行想来想去,觉得霞山下一任掌门落在他师兄身上的概率极高(考虑到剩下的人都不爱干动脑子的杂活),而对方若是答应立刻就会变成未来的掌门首徒,前途一下子就广阔了不少。
至少要亲自去问问,探探对方的口风,不能因为自己来路不明的情绪耽搁了别人的仙途,他想。
十分钟后,尹新舟惊恐地听说了张飞鹤博导想要抓她来当代课老师和免费劳动力的消息。
她一口气连说了五个不,态度非常坚决。
第53章
比导师的工作量极大还恐怖的一件事就是, 导师是个谜语人。
而现在的情况是,你未来的导师不仅是个谜语人,还从来没带过弟子, 还事务繁忙抽不出时间指点,还与你方向不同。
收你的主要目的是发现你讲课不错, 适合当一个代课工具人。
以上所有条件凑在一起,简直让人想要大口吸氧——那还不如像是现在这样和门派维持着各取所需的协作关系。
蒋钧行一愣,显然是没考虑过自己的师兄会被拒绝。
虽说他们这些弟子私下里多多少少觉得张飞鹤的思路有点跳脱, 但放在霞山其余弟子眼里,他又毫无疑问是个很合格的霞山派话事人。不仅在和别的门派你来我往打锋机时从未落过下风, 更重要的是,这些年来霞山派在他的手里一直都运转得非常稳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他应该是当世新一代的修士当中,最有望突破摇光的几个人之一。
如果不是门派的担子过早压在身上,估计能用来修炼的时间还要更多一些……蒋钧行如此想着, 思路一不留神就跑得很远。
“你是否是在来霞山之前就有别的师承?”
想了一会儿, 他又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对方脑子里那些知识显然成体系,应该是传承自一个很有条理的聪明人——而不是像如今收徒最广泛的教学方式一样:师父演示几遍,粗略讲一下,然后让弟子自己想方设法去领悟。
她自己给别人讲道的时候就有一种很成体系的熟练感, 仿佛道生一,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万物一般地丝滑自然, 这应当是因为, 她自己本人就接受着类似的教育。
仙人寿数漫长,这种教法显然是针对凡人的, 因为要最大限度地诱发他们去自主思考。凡人的每一分钟都十分要紧,如果不抓紧时间的话,等学到有成效,人生说不定就过了一多半,而等到这些知识终于到了能用的时候,可能一辈子的时间都已经能够摸到尾巴了——所以一定要选择更有效率的教学方式。
“确实是学过些东西,但不是跟随一个人,而是许多人。”
尹新舟笑了一下,知道对方一定是有误解:“就像是岑老先生一样,他一个人会教授许多弟子,而在我家那边,像是岑老先生一样的夫子有很多,分别讲授不同的内容,仿佛台阶一样,每上一个境界便要换一批新的夫子,每个弟子从认字开始一直到成人,一路上要换不少夫子来讲课。”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那儿的成人年龄是十八岁,如果还想继续钻研更加复杂的内容,一路学到二三十岁的也很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