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的前提是你有良心。”
她没接话，也没如同洛根料想地那样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她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着他，清秀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
的确挺复杂的，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洛根能感受到她是由衷不赞同这件事。同时他也很庆幸凯丽安真的没有任何怜悯自己的意思——他的处境已经足够精彩，用不着增添这么几分嘲弄的戏剧化。
“这事你大可以放到通知我收拾行李那天再说。”最终打破沉默的是洛根本人，“你有什么打算？”
“无论如何，阿玛兰汀是给灰卫的地盘。”凯丽安将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收敛起来，换上了一贯冷淡的语气，“你也是灰卫，我想在你走之前，理应去那儿看看。而且德赖登家族的人有求于我，希望能够去军事峰看看情况。”
说着她顿了顿，左手不自觉地放到了腰侧的短剑处。每次考虑到战斗时她都会有这个动作，几乎是条件反射，洛根怀疑凯丽安自己从未注意到过。
“其他人跟随我的目的只是为了结束瘟潮，如今大恶魔已经断了气，我没理由再请求他们的帮助。但你也是灰卫，要求你同行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说到底她就是缺个拿盾挡在敌人前面的人。好在她足够坦诚，凯丽安从未隐瞒过对他的任何需求。既然如此，帮她一回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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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根对那个德赖登家族的年轻人絮絮叨叨的“祖先指引我”嗤之以鼻，但他对军事峰的过往很感兴趣。
国王阿兰以惨重的代价围剿了军事峰上所有的灰卫，之后费雷登的国土上一度彻底没有了灰卫的存在。而军事峰上的堡垒也因此遭到遗弃，直至今日，凯丽安决定将它自历史的尘埃中重新挖掘出来。
这本应是一次回顾过去的行动，但是当他们登上军事峰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复杂起来。
不应存在的残像一闪而过，洛根从死一般寂静的堡垒门前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而凯丽安反应更是激烈，她在看到幻象的一刻几乎跳了起来。从没过她流露出受到惊吓的神情，洛根奇怪地看向她。
“这里的纱帐很薄。”她就像是浑身不舒服似的晃了晃肩膀，“和法环一样……该死，我真不愿意回想那段经历，影界和法师几乎要给我留下阴影了。”
“那你仍然救了那些法师。”
凯丽安扯了扯嘴角：“那是因为有个幸存的圣殿骑士哭着求我杀光所有法师，他说杀我就杀？那家伙大概是被折磨疯了，还把我认成了其他女人……我偏不杀，一个也不。”
是啊，和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赌气真的很有意义。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洛根把话题拉回到了正事上：“那么，接下来很有可能遇到恶魔。”
“小心行事。”连面对大恶魔她都不见得如此谨慎，“我不想再碰到法环一样的情况。”
然而这可不是她说了算的。
随着他们的深入，连洛根都察觉到了空气中质量的改变。每一部都迈得越发艰难，军事峰城堡之内的气氛也变得越发诡异。他们砍了很多复活过来的尸体，也见到了越来越多的幻象。
而这个时候的凯丽安就像是生了虱子般躁动不安，让原本就绷紧神经的洛根更加心烦意乱。他不由得开始思忖法环时她到底遭遇了什么，能让生来不知道“怕”怎么写的灰卫做出这么夸张的反应？
“就算你安分一点，恶魔也不会特地找上你。”他烦不胜烦地开口道，“拿好你的匕首。”
凯丽安丝毫没有听取的意思，洛根感觉她就差炸起那一头白发以示警惕了：“这越来越不对劲，现在的感觉就和在法环时一模一样。”
“不论如何，你不可能就此后退。”
“……”
一瞬间洛根觉得她大概真有这个意思，但最终灰卫咬紧牙关：“走吧，早点解决早点结束。”
然后，她对着洛根撇了撇头，他会意地举起盾牌，推开了军事峰大厅的门。
只是门内没有预料中的行尸走肉也没有尖啸的恶魔，房间漆黑无比，就像是陡然堕入了黑夜，还没来得及适应，洛根就听见背后的门突然被阖上。
重重的响声回荡在空旷黑暗的大厅，洛根心中一惊，他回过头，凯丽安和德赖登家的年轻人都不见了。
恶魔。
这个词汇自洛根的脑海中闪过，然而就在他准备做出什么反应时，一个熟悉的声线从连绵无尽的黑暗中传了过来。
“洛根。”
他循声看过去。
玛瑞克·塞尔琳自黑暗中踏来，俊朗的五官与挺拔的身躯遍布血迹，然而他就像是完全察觉不到似的，转了转头，金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拂过面容，他笑了起来，就像是洛根记忆中那样傻气又天真。
“你在找谁？”
☆、第十二章
玛瑞克自黑暗处走来，伤痕累累又遍布血迹，随着他的靠近，洛根注意到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的怀里，躺着一位身着破败婚服的精灵少女，一头杂乱肮脏的长发盖住了她的面庞，于黑暗中洛根看不清楚，但想也知道那是凯丽安。
恶魔。
洛根在心底念道。他应该抽剑相见的，但是在握紧剑柄的时候，“玛瑞克”碧蓝色的目光便瞬间挪到了他的腰侧。
“你想杀死我。”
已死的国王带着笑意说道。
“就像是杀死我的儿子一样。”
那一刻，他的剑就像是长在剑鞘之内，沉重到如有千金。待到他回过神来时，玛瑞克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害死了凯兰，不是吗？”
他背后的黑暗渐渐褪去，洛根感觉到自己的视野逐渐回归，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却不是军事峰的大厅而是仿佛没有尽头的焦土。玛瑞克捧着凯丽安的身躯，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跪在了地上。
凯兰的尸体就在他的脚侧，铠甲扭曲溃烂，如同他金发之下的面容。
“也毁了我的费雷登。”
洛根向更远方望去，如山的尸骸堆积，血液污染了大地。塞尔林家族的旗帜像块破布一样被碾进泥土里。哭号，尖叫，嘶吼，以及刀戟砍进皮肉的声音混在一起，只让在战场上厮杀一辈子的洛根没来由的觉得腿软。
“更是将大陆送进了大恶魔的手中。”
鬼使神差般，洛根也跪了下来。
在视线几乎触及不到的阴影处，无数暗裔睁开了眼，像是在奥斯塔伽也像是在最终战的邓瑞姆。
“你爱的所有人都因你而去。”
肩膀上好像搭上了冰块，洛根心头一跳，他侧过头，震惊地看着父亲泪流满面的脸。不，不止是父亲，还有母亲，还有他的妻子和安诺拉，他们挣扎着，哭喊着，一寸一寸的没入土地之中，洛根伸手想拉住他们，但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你碰触的一切都得到毁灭。”
玛瑞克抬起了手。
他将凯丽安的身躯送到洛根的臂弯之中，动作轻柔的如同献上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随着他的动作，遮挡住她面容的白发散开，那张苍白的脸上遍布被暗裔血感染之后的腐烂伤口。
“你还想再毁掉什么，我的朋友？”
曾经的国王亲切地问道。
洛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凝视着玛瑞克满脸血污的脸，而后低下头，发现凯丽安紧闭的双眼不知道何时睁开了。
那双锐利的眼睛一如往常。
她的手掌握住洛根的手臂，关节冰凉僵硬的不像是活人。凯丽安死死地盯着洛根，殷红的泪水自她破败不堪的脸蛋划过，她张开口，凄厉的声线刺耳地近乎要划破整个夜空：“——你还想再毁掉什么，洛根？！”
洛根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转动。
无数压在心底的记忆一同袭上心头，身经百战的战士于这个瞬间在自己的口腔之内品尝到了许久不曾出现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