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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6)

“千金,太平路商场的格林专柜在招兼职柜员,晚上七点到九点半的时段,我打算去试试。”

“卖鞋的?”

“是啊,商场三楼的超市十点关门,但是二楼的专柜一般只营业到九点半,我从太平路回家很近,十点到家没问题。”

李一诺埋头在皮蛋瘦肉粥里打捞细碎的瘦肉,埋怨道:“我那旧手机也不差啊。”

“那个,我也不光是想买手机……再说,两个半小时也不累,既有薪水,偶尔还能买到内部特价款的鞋子。”

李一诺闻言怀疑地看着她:“有什么地方不对。”

“哪有?!”

端午色厉内荏地瞪她一眼,从书包里翻出昨晚做到十一点半的卷子装模作样地检查。

李一诺仰着脑袋把最后一口粥倒进嘴里。她屁股微微离开座位精准地把纸杯抛进墙角的垃圾桶里,大大咧咧地抹净嘴巴,道:“反正你妈要是问我,我是肯定不会替你打掩护的。”

端午咬着笔杆,嗤道:“当谁稀罕。”

但是两个半小时真难熬啊。如果是逛街耷拉着肩膀走来走去,倒还好,但是商场专柜对柜员的要求就是在没有顾客上门时务必时刻保持端正的站姿,仪容仪态都要大方得体。端午挺着脊梁矗立在展台前,僵硬地看着斜前方的的大座钟,那长长的指针动一下她的心就跟着抽一下。再有十分钟,这磨人的两个半小时就过去了。

二十来岁的女青年啃着烤玉米从格林专柜后面绕过来,很随意地拿起一双棕色的鞋子。

“你好,这双鞋子有没有三十七码的?”

端午闻言在回头前就扯出了最有亲和力的笑脸。

“您好,有的,这款单鞋共有三个颜色,黑色、棕色、银灰色,都在您左手边摆着,货架上的银灰色就是三十七码的,您可以先试试大小。”

“银灰色的我上回来试过,三十七码的没有问题,麻烦你去帮我找找棕色三十七码。”

“好的,那您稍等一下。”

端午踩着矮跟的工作鞋小跑着奔向转角的仓库,在女青年开始啃袋子里的烤玉米时抱着两个鞋盒喜滋滋地回来。上个礼拜跟端午交接工作的同事非常不甘心地抱怨系统显示仓库里应该有一双三十六码的短靴,编号是736Q,特价款,但她刨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端午刚刚在角落里发现了这双短靴,恰好就是去年她想要但是端曼曼嫌贵没有买给她的那双。去年这双靴子卖1199,今年特价,239。

“您好,您要的三十七码。”端午笑眯眯的。

女青年啃着玉米单手去穿鞋,端午看她不便,蹲下来替她解开鞋带,在她的脚伸进去以后,再配合着鞋帮的高度替她整理裤脚。

格林专柜正对面从三楼超市下来的手扶梯上,聂明镜听着电话那端的喋喋不休不经意地看过来……

端午浑然不觉。

“鞋子您穿着挺合适的,棕色也好搭衣服。”

女青年满意地点点头。

“这双鞋还是九折?”

“是的,虽然它上架有两个月了,但是因为是冬季经典款,目前还是只有新品折……折后价是739,如果您有商场的会员卡,结账的时候还可以再享九五折,”端午低头在计算器上按了几下,“折上折是702。”

格林专柜的薪资方案是底薪再加百分之三的业绩提成。端午粗略算了算,两个半小时里她共卖出三双鞋,业绩提成应该有□□十。这个数字,端午非常满意,她看着女青年,渐渐露出岗前培训过的职业笑容。

女青年盯着鞋子神情非常复杂:“啊,这逼良为娼的价格。”

端午的职业笑容微微龟裂。

女青年错开眼握着玉米沉重地向下一挥。

“开票吧。”

因为最后一单生意耽误了时间,端午没能赶在十点前回来,端曼曼呆在书房里竖着耳朵画插画儿。十点二十二分,客厅传来端午轻微的脚步声,端曼曼搁下画笔大步走出书房,伸手就要去拧端午的耳朵。

“我又怎么了?!”

端午来不及套上棉拖,光脚绕着组合沙发和茶几跑。

“你说你怎么了!几点了?!你去哪里了?!”

“我在千金家做卷子,我跟你说了!”

“你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一诺妈十点打电话过来问我看没看见一诺,你在她家做卷子?!”

端午一愣,血蹭地就来到了脑门儿。

端曼曼从茶几左边追过来,端午赶紧往右边跑。

“妈,妈,我们最开始在她家做卷子,做完就出去吃擀面皮儿了,后来去以前的溜冰场转,碰见几个初中同学……”

但是端曼曼怎么可能信她,端午大智慧没有,小聪明乌泱乌泱的。

两人的战争终结在聂明镜进门同时客厅里电话铃响。彼时端午两眼含泪,耳朵通红通红的。因为端曼曼在她后脑勺上胡噜了一把,她本就不顺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端曼曼应了聂明镜的招呼转身去接电话,让端午靠墙老实站着。聂明镜看了看委屈抹泪的端午,慢吞吞上楼。他想起一个小时前她挂着大咧咧的笑容蹲在地上替人家系鞋带整理裤脚的模样。他爷爷一开始就说,其实端曼曼把端午教的很好。

端午在聂明镜后面狼狈地低下头。她妈妈以前总是点着她的脑门儿训她长不大,但是因为那个小榜样李一诺也没有比她成熟多少,所以她一点也没往心里去,但此刻看到聂明镜,她倏地理解了端曼曼的恨铁不成钢,聂明镜只大她一岁,他成绩好,进退得体……即便再早几年,也肯定没有她这样靠墙角罚站的经历。

端曼曼跟电话那端讲了几句,有点怀疑地看向端午,因为还在通话中,她的眼神犀利,声音却特别热情。

“端午,你周衡哥哥的电话。”

端午磨磨蹭蹭来到端曼曼跟前。端曼曼把电话交给她,点着她的脑门儿用口型威胁她“以后放学立刻回家”施施然走回书房。

“端午。”

周衡的声音非常好听。

端午吸吸鼻子:“周衡哥。”

端午上回跟着聂东远去周家做客时,以学习为名讨来了周衡的□□号。周衡的□□头像常年是灰色的,端午偶尔留个言,要两三天甚至一个礼拜后才能收到回复。周衡上线看到她的留言时,如果她在线,两人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聊几句,如果她不在线,他就直接打电话。

当然,如果她没有留言,周衡那边也就静悄悄的,没有主动搭理她的意思。毕竟,她只是个高二的小女生,跟他合伙人之一的侄女一个岁数。

周衡问端午哭什么。端午一开始不承认,但是那哽咽声压也压不住,她只好老实说因为回家晚了她妈妈拧她耳朵罚她站墙角。周衡无言以对。

新域科技的灯光渐渐暗的只剩下零星几盏。

周衡端起早就凉掉的咖啡耐心地听着耳机里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最简单明快的悲喜。

落地窗外的十字路口即便是到深夜十一点也依旧是车来车往。一对年轻的情侣在等红灯的罅隙里抓紧时间接吻;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孩儿舔着棒棒糖乖乖地靠在中年妇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