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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47)

端午愣了一下,缓缓摇头,道:“……不搬,我跟着你。”

端午当然想搬回上饶街。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但她回去,就意味着聂明镜要重过以前两头跑的日子。保姆阿姨跟她说过,聂明镜有肠胃病,有一次他去一高看她,回来刚进家门就倒下去了。端午自己也知道,聂明镜的身体不如她结实,总是感冒,一茬接一茬的。端午自觉是个没脑子的,她照顾不到聂明镜,甚至聂明镜今天就在她身后出的车祸,她居然就跟瞎了一样没有看到。她只顾着自己。

聂明镜似乎没有料到端午居然拒绝,他惊讶地瞳孔微微一张,再不着痕迹地敛回,跟着,那湿润的目光里就罕见地有了一点点温暖的情绪。

端午看着聂明镜裹着石膏的腿,嘴巴一扁,脑袋就耷拉下来了。她用聂明镜好不容易翻出来的纸巾胡乱抹着眼泪鼻涕,哽咽着问聂明镜是不是很疼,接下来的考试怎么办。聂明镜回答只是有一点疼。至于考试,聂明镜表示,看情况,应该能申请延考,最坏的但不是不能接受的结果就是补考,但是剩下的科目里其中至少有两门,年终的卷面成绩只占总成绩的百分之三十至四十,由于他的平时成绩一直是拔尖儿的,所以即便不去考试也未必就会挂科。端午听到聂明镜淡定自信的回答,虽然依旧噙着泪,也立刻感到与有荣焉。两人再聊了十来分钟,聂明镜甚至十分刻意地用双关语讲了两个流传于G大建筑系的冷笑话,端午终于有了破涕为笑的意思。

聂明镜眼见端午终于不再苦着脸,渐渐没有了说话的意思,他疲惫地望着窗外的圆月,回忆着两个小时前病房里的争执。

他那时候麻-药的药性还没有过去,踝部只是一点点钝痛,但心情极差,眼前一时是端午在雨夜拖着行李箱独自离开的背影,一时是端午跟他擦身而过抹着眼睛跳上公交车的背影,所以跟谁说话都没有客气。

他奶奶问:你知不知道端午也跟她妈妈一样插足人家的感情?我是她奶奶,我供着她一日三餐,我就不能教育她吗?

他根本不解释,他相信端午在那个耳光之前肯定就解释过了,只是没有人相信,他直接回答:你就继续只相信你自己。你看到的都是对的。你看不到的都是错的。

他奶奶沉下脸转身就走了。

他爷爷一直在跟市立医院的老院长聊着各自的近况,刻意不理他,只在最后要离开时用比较重的语气道:你奶奶对你总是没有错的。

他按捺着渐渐加重的痛意不甘示弱地回:她明知道我当端午是我妹妹,我跟她谈过四次,但她依旧打了端午。

端午趁着聂明镜走神,转过床尾帮他倒了一杯水晾在桌上,她商量道:“哥,要不我留下吧,你上厕所怎么办?”

“李叔在,你来之前他去楼下抽烟了。”

端午低低应一声,因为帮不上忙,有点失落。

聂明镜望着月光里端午有点苍白的侧脸,缓缓道:“端午,你搬回去吧。”

端午瞪大眼睛不明白地看着聂明镜。

聂明镜留意到端午藏在碎发下面隐隐约约的创可贴,手指微动,转而道:“端午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大方地叫我哥哥,跑腿去点餐,最后笑眯眯地想跟我并排坐,我却不耐烦地推了你一把么?”

端午直觉要点头,但看聂明镜眼神落寞,她立刻狗腿地道:“我忘了,我就记得你掀开江宜和陆双溪,警告她们你是我哥哥。”

聂明镜立刻就笑了,他伸出手指在端午右颊上压了压,压得那肥肥的颊肉陷下去,露出一个酒窝大小的坑,他温柔道:“端午,记住好的事情,不要记那些不好的事情。”

端午鼻酸地重重一点头:“嗯。”

聂明镜收手,笑道:“回去吧。”

端午关门离去前,眼睛不舍地望着独自坐在暗处的聂明镜,低声道歉:“对不起。”

聂明镜看过来,缓缓道:“端午,是我对不起你。”

第 31 章

周衡跟陈寅泽聊了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刚坐下,李叔也抽完烟回来了,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李叔说,他跟端午也就是最近两三个月端午重回聂家能稍微能聊几句了,之前没什么机会——聂东远当初急于培养跟端午之间的感情,只要端午有需要,他第一时间开车就去了,端午摔下楼梯的那段时间,他再忙,也亲自接送——端午这个小姑娘,她有符合这个年纪的的幼稚。比如,她不愿意呆在聂家,就整天一个人在外面乱逛,去天颜音乐广场附近的小店面里淘些鸡零狗碎花里胡哨的饰品啊小盆栽啊,一天天的不着家。但她也有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善解人意。比如,她不纠结她妈妈最后不能跟她爸爸葬在一起;不纠结她一个人搬出来以后聂家对她几乎不闻不问;她重回聂家,没什么人主动搭理她,她也许是不知道怎么调和这种关系,也许是根本就不想调和这种关系,就干脆呆在房间不出门,但就这样,她也没有闹着要再搬出来——她不愿意再给聂明镜添麻烦。

李叔最后感叹,端午这个小姑娘,要不是聂家攀不上,他挺愿意要来给自己当个干女儿的。比他家那个整天胡搅蛮缠的亲女儿贴心多了。

端午关门出来,红着眼睛跟李叔打了个招呼,李叔问她是要去那里,她抿了抿唇,把“聂”字含在嘴里半响不肯吐出来。直到跟着周衡乘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她终于微微握拳坚定地表示她要暂时回上饶街住,后天再跟出院的聂明镜一起回聂家——聂奶奶那一个耳光打得她特别抬不起头,要她自个儿灰溜溜地回去,她有点下不来台。

周衡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走到转角,眼看着开来的SUV就在十米开外的C区了,他突然停下来,转头问端午:“端午,你有没有听到高跟鞋的声音?”

端午跟着转头,她瞪着空荡荡的来时路,一头雾水:“没有。”

周衡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你没有仔细听,你再听听,很慢的频率,但是很清晰,好像就在这停车场里,就在我们附近。”

端午听话地在光线昏暗的停车场里拉长了耳朵。

但是依旧什么声音都没有。

端午刚要表示疑惑,突然注意到周衡的目光在环顾整个空间无果后,最后居然带着“啊,原来在这里”的微妙笑意落在她的肩膀上,与此同时,一阵湿暖的轻风似有若无地拂过端午的耳根,端午的大脑立刻就充血了,寒毛也齐刷刷地起立致敬了,她甚至都没敢出声,就跟练过似的,“噌”地就窜到了周衡怀里。

周衡收紧胳膊抱了端午两分钟,然后告诉她,他吓唬她的,根本没有高跟鞋的声音。端午于是破天荒地跟周衡生气了。端午自小就怕三样,一是响雷,一是鬼,一是老鼠。只不过,只要对象不是端曼曼,只要没有触到底线,端午是那种特别没脾气的人,你很难真正地惹怒她,即便真惹怒了,稍微哄两句也就好了。周衡没哄,他只是俯身亲了亲端午额头上的创可贴,端午立刻就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再过半个小时,端午甚至扒拉着碗里的米糊糊开始跟周衡聊起傍晚的糗事——周衡没吃饭,端午只吃了两个糖饼,所以两人离开医院,暂时落脚在市中心的二十四小时粥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