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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43)

黎薇薇目不转睛的看着周衡,周衡把她看得太清楚了,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她现在有点恼羞成怒,但即便恼羞成怒,也要垂死挣扎。

“周衡,如果我……”

“没有如果。”

满室的寂静。

端午很没有精气神儿地耷拉着脑袋,她没有去看黎薇薇的表情,她有点害怕面对难堪的局面,不论是她难堪,还是别人难堪。

终于,斜前方一声轻微的门响,黎薇薇走了。

端午在停滞的空气里鼓足勇气拉了拉周衡。

黎薇薇戴上口罩走出“新域”的时候,那些一直在眼眶里打圈儿的眼泪,伴着这一年的初雪,终于纷纷落下来了。

一直看她不顺眼的李遇恒在刚刚代替周衡的助理周维意送她下楼时,大约是出于怜悯,大约是幸灾乐祸,他慢条斯理道:“黎天后,当局者迷,你也许不知道周衡的择偶标准,但你应该非常清楚他的交友标准,你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六年,你知道哪种类型的人最后是他的朋友,哪种类型的人最后被他疏远。”

黎薇薇盯着李遇恒,卸下了平日里的武装,满脸茫然。然后,在李遇恒讥诮的目光里,她顿悟了。在她跟周衡恋情的最后一年里,一切似乎很顺利,也似乎很不顺。她先是用一个流传许久不知出处的谣言和一些永远也查不出来跟她有关的水军顺利绊倒了赵凝,然后再用四篇模棱两可的新闻稿,成功断了陆薇跟合作工作室“星图”间本就脆弱不堪的信任,终于,她得到了《猿人》里Ms Lee的角色,顺理成章地,她在青铜电影节上再度封后。而她跟周衡,越来越远。即便在她拍戏期间,两人在地理位置上相隔千上万水,也是争吵不断。现在想来,周衡成长于往来无白丁的周家,大学之前都是跟着二叔三叔住在京城,早就见惯了尔虞我诈,他知道她做的所有的事情,所以在这最后一年里,他们之间的愈演愈烈的争吵并不是情侣间司空见惯的磨合,而是周衡在不断地想要疏远她,又在不断地试图原谅她。

其实在恋情的最开始,她就跟所有终于一夜暴富的穷人一样,也是战战兢兢的,夜里睡觉都不安稳,害怕一早醒来再次一贫如洗,后来,当跟周衡水到渠成地拥抱亲吻上床,看着周衡眼里渐渐有她的身影,有她想要的温度,听着周衡不厌其烦地回复“我也爱你”,她就渐渐地有恃无恐了。

第 28 章

端午搂着大包包正在疾驰的车子里发呆。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看客,是小说里那种有时候可怜有时候讨厌的炮灰角色,周衡和黎薇薇的人设和故事都太精彩了,自己就是出来跑场串剧情推动故事发展的。

“你在想什么?”周衡突然问。

“……没有。”

“黎薇薇的事儿,对不起。”

端午蓦地回头盯着周衡,她一瞬间脾气顶上来,想问“你是黎薇薇的谁?你为什么要替她跟我说对不起?”但最后只是蔫儿了吧唧地点点头。

周衡把车直接开进小区,在端午家门前停住,端午打开车门跳下来,倏地仰头盯着路灯下细密的落雪,不可置信道:“下雪了?”

周衡解开安全带,也开门下车,他看着端午终于露出的笑模样,轻叹:“这一路都在下雪。”

端午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我知道你没注意。”

端午挠挠脸,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往下接话,她本来是一脑袋和一胸腔的填得密密实实的焦躁和郁卒,但是路灯下纷纷扬扬的落雪和周衡此刻漾着笑意的眼睛,一起把黑压压的焦躁和灰扑扑的郁卒撕出一条裂缝。

周衡靠着车门,有趣地看着端午,他问:“端午,你要不要解释解释关于接吻三次?”

端午的脸倏地红了,她呐呐答:“第一次是在唐朝,黎薇薇走了,你以为亲的是她。”

周衡默了默,问:“那你想不想亲回来?”

“啊?”

“不想我可走了。”

周衡转身作势要开车门,左颊倏地一阵湿暖,他顿了顿,转头看着攀着自己胳膊的关公脸端午,清冽的眉眼缓缓绽出暖洋洋的笑意。

端午跟周衡并肩靠着车门,似乎不想立刻回聂家,周衡也就陪着一起看这场初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开始是一起吐槽有点笨的周末,后来在周衡的刻意引导下,端午开始聊起端曼曼:端曼曼独自带她的不易,端曼曼把聂东远带到她跟前时的色厉内荏,端曼曼在聂家生活那一年里的尴尬,端曼曼背着摔断腿的她故意避开聂东远打车回上饶街……

两人一直聊到端午裹着周衡的围巾也开始流清水鼻涕。

周衡要离去前,突然降下车窗,状似随意地问:“端午,你想好要考什么学校了吗?”

端午非常茫然地摇头,道:“没有。”

“愿意留在晋市么?”

“啊?”

“留在晋市吧。”

端午看着周衡的车开进黑暗里,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跟着,便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以至于她在进门看到聂爷爷时,刹不住车地用非常饱满的精神问好。

聂爷爷的表情似乎很意外,如果是聂明镜或者陆双溪,他大概要调侃地问一句碰上什么好事儿了,但是是前不久把聂奶奶气得够呛,跟周家的周衡牵扯不清,总也亲近不起来的端午,他只是缓缓地回以微笑点头。

“端午,你哥回来了。”

“哦,那我上去找他。”

端午很狗腿地给正在用电脑画图的聂明镜带了一杯蜂蜜水和一盘水果,但是聂明镜丝毫不领情,依旧非常生气地警告端午以后不能不声不响地就不回来吃饭,跟保姆阿姨报备不叫报备,那叫通知,必须同时跟爷爷奶奶或者他说。端午非常不服。结果刚刚露出一点不忿的神色,聂明镜立刻疾言厉色地加倍要求端午以后每天下午放学回来都必须用楼下的座机给他一通电话。端午敢怒不敢言地把蜂蜜水和水果杵到他面前转身要走,聂明镜似乎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坏脾气,他绷着脸,清了清嗓子,补充道,只要端午能坚持三个月,他就送端午最新款的水果手机。端午愣了愣,表情似乎有松动的意思,但最后还是用比较大的力气关门离开了。

聂明镜第二天早上跟睡眼惺忪的端午在饭桌上相遇,他以为端午肯定要因为前一晚的不良沟通跟他置气,结果端午并没有,她就跟失忆了一样非常殷勤地给聂明镜盛饭,把座椅挪得跟聂明镜的几乎要贴在一起,盛第二碗饭时,甚至主动跟聂明镜报备自己稍有起色的成绩。

聂明镜应付端午的同时,眼睛一个个看着表情各异——或不耐,或微讶,或讥诮,或烦躁——却不约而同沉默的家人,有点失望地抿了抿唇。

“端午。”

端午咬着筷子抬头,不解地:“嗯?”

聂明镜有点不习惯地伸手在她发璇儿上碰了碰,道:“以后你要是不想回家吃饭,就去G大找我,我带你去吃G大第三食堂的水煮肉片……不要一个人在外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