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么一具已经死的不能再透的尸体,此刻正以极为诡异的方式动了起来。手臂僵硬缓慢的撑住,吃力的支起上半身,下半身却仍软绵绵的垂在原处,维持这个奇怪的姿势老半天,女尸的双腿才顺利的曲立,让其主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柳厌离将沾满沙土的双手在身上的麻布衣裙上蹭了蹭,控制着尚不适应的身体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她的运气不好,守了好几天唉碰上这具身体的主人在路过乱坟岗时猝死,激动地她冲上前三下五除二的把原主人的魂拽了出来,就近塞给了某个正在闲逛的鬼差,火速赶回来的时候尸体的余温才刚散尽。
不过,那个原主人竟然半点反抗都没有就被带走了还真是奇怪。
这点奇怪还不足以阻挡她附身的决心,仗着九百年的修为还没完全适应就立即蹦起来跳大神。
现在离女子猝死的傍晚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城门早就上了钥,敲锣打鼓的把守城军官吵起来纯属想不开。
在城门旁窝着,柳厌离不禁感叹尸体不怕冷真是帮了大忙,但为求逼真他还是让自己抖个不停。
话说到底在三更半夜逼真给谁看啊。
就这么“瑟瑟发抖”了一晚上,柳厌离随着赶早入城的商贩进入了酆都城的大门。谁知,才刚在内城没走几步,就被拦了下来。
“这不是荀家妹子吗?”打眼看上去无比圆润的大娘用堪比旱天雷的嗓门叫道,“自你去舅家探亲,咱们可小半个月没见了。”
柳厌离浑身都僵硬了。
天杀的,这个死在乱坟岗的倒霉蛋竟然在城里有熟人!还好死不死的一进城就碰见了。
柳厌离本想在城内的某一家挑一个将死之人观察几天,等摸清了底细才取而代之,没想到整个酆都城这几日都吉星高照到惊人,竟没有一人命数将尽,不得已之下她才选了乱坟岗的尸体,本想无亲无故倒也方便,没成想抽中了下下签。
“正巧,你临走时托我给你家哥哥送吃食,这篮子里正是早饭,你拿去吧。”
柳厌离正被“哥哥”二字炸了个七晕八素就被塞了个有些分量的竹篮,里面的东西被白布蒙着还冒着热气,见大娘甩手要走,她急忙上前扯住,想挤个笑脸,无奈吹了一夜冷风,脸冻得邦邦硬,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都被熟人碰上了,万一被揭穿没回去闹出事来,还不如接错就错。
“这些日子真是麻烦大姐了,都走到这里了,大姐干脆来家里喝杯茶,我们兄妹好好谢谢您。”
那一声“大姐”喊出来,柳厌离自觉脸皮又厚了几分。
“不了,不了,”大娘乐呵呵的摆手,“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团聚了,你哥哥可是盼着你回来呐。”
柳厌离打定主意要从大娘嘴里掏出更多话,正待加把劲,却被人接过了话茬。
“妹妹说的对,整个酆都镇愿意进出我们铺子的恐怕只有您了,怎么说也得好好招待一下。”
看到来人和身后仿佛闪耀着万丈金光的“荀记”招牌,柳厌离的脸顿时就绿了。
荀慕寒淡定的上前与大娘寒暄,淡定的拉着愣在原地的柳小姐进去铺子,再淡定的拿起准备好的热水白布给她擦脸。
柳小姐木然的盯着水盆里映出的那张洗去的脸,感到一阵晕眩。
晕眩啊,真是非常令人怀念的感觉,让做了九百多年鬼的她有点不适应。
“在我还保持理智而不是上前掐死你的现在,给我解释清楚。”
“被人拜托帮你一把。”
“不是这个啊!”柳厌离一脚踏在板凳上,指着自己的脸,“不要吐槽我的办事能力啊混账!给我关注重点啊!”
“啊,那个啊,”对方一脸无辜,“我连夜去挖了你的坟。”
因为对方的态度太过平静,语气也太过理所当然让柳厌离有一瞬间失去了说话能力。
让我们用客观公正的角度来分析一下这件事。
因为柳小姐的办事能力太差,几天了还没有找到可以用的尸体,于是被拜托帮柳小姐一把的荀掌柜为了省事直接跑到几千里之外的地方挖了柳小姐的坟找来了尸体……
快!甩他一脸黄瓜汁!
“……这是能够这么淡然的说出来的事情吗?!你的良知呢?!”
“今天沐休,它去睡回笼觉了。”
“不,不要狡辩了!你一定是拿去喂大黄了!”
“……”
等傍晚时分谢必安来接不让人省心的徒弟去上工的时候,拼死挣扎才逃脱一起去大黄肚子里陪荀掌柜的良心的命运的柳小姐乖乖的顶着满头包蹲在铺子门口看夕阳。
那身影苍凉的别说人连鬼都无法直视。
被挖了坟盗了尸陪葬品也下落不明的柳厌离站在空无一人的忘川河边,彻底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风萧萧兮易水寒”。
果然,应该鼓起勇气喷荀某某一脸黄瓜汁的,今日以后想喷都不一定有机会了。
呸呸呸,不要说晦气话!
结合天时地利人和,表情严肃,情感充沛,此刻气沉丹田,由内而外,呼之欲出的那句话应该是:
“壮士,你有了!”
天雷滚滚划破夜色。
“哎哟!”
一粒石子精准的砸到了正陷入臆想的柳厌离头上,久违了九百年的肉体疼痛让她吓了一大跳。
“磨叽什么呢,你这个死孩子,站在这发呆有什么用,走到河边去!”谢必安在灌木后面发号施令。
柳小姐谨遵师命,不情不愿的往前挪了几步。
谢必安看着徒弟磨磨蹭蹭的没出息样子额间暴出了一个完美的“井”字,瞅准机会走上前,冲正在装乌龟的柳厌离的屁股狠狠的来了一脚,后者以娴熟无比的动作一口气滚落河岸边。
“太丢人了,九百年道行的老鬼怕几只淹死的新鬼,说出去谁信啊?”
“嘤嘤嘤,伦家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啦。”
“你要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老夫就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死老头!别往自己那皱皱巴巴干瘪如老树皮的脸上贴金!”
“孽障!”
“啊!你怎么可以踹大姑娘的腰!”
“有你这个样的大姑娘吗?!快把裙摆拉好!亵裤露出来了!亵裤!”
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装透明人的师叔范无救默默望天。
看似人单力薄的诱饵柳无常身后其实潜伏着强大的友军,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真是看起来不靠谱而已……大概吧。
滚到河岸边自动停止的柳厌离就着趴着的姿势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倾泻的月华将她猥琐的形貌清清楚楚的映照在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啧啧啧,没想到本小姐过了九百年还是鲜花一朵。
风韵犹存的柳奶奶窃喜不已。
人这种东西,是绝对不能再关键时刻翘尾巴的,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
只见湖面上,女子清秀的倒影随着波纹逐渐变形,直至扭曲成了一张完全不同的脸。这张陌生的脸从水中浮出,缓慢的逼近探出头的女子,等到它停下动作时,两张面孔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