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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颜纪事(67)

太子清越松开手,微微带笑,轻声道:“我赌得也不过就是你的不深刻。不论你愿不愿意,我绝不会让你说出第二次永生永世不愿见我……地老天荒,永生永世,哼,你老是轻易出口。”

我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惹得太子清越如此忌讳,但见他醉态微现,仍是婉言安慰道:“太子清越先缓一缓,待你酒醒后我们从长计议。”

太子清越微一抬手,我会意,扶起他走向曾经抵死缠绵无数回的床榻。榻上的龙凤被是我亲手缝制的,虽然做工乱七八糟,当其时,与他携手相伴的心意却一点不掺假。

清越睡熟以后,我随手收拾几件衣裳离开。我想去宕山支脉祁南山,也就是如今的祈愿山看看。至于太子清越,我暂时并无打算。撇开妖姑娘那段糟心的旧事不谈,我是相当愿意跟他共结连理的。他之于我,只是群玉山下的清俊神君,并不是冷漠无情的师父。然我与妖姑娘,虽然如今隔着这许多的梦境,毕竟还是同一个,我思虑深些也并不为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小时后完结章

第48章 平等与公正(完结)

宕山山脉绵延到小楚国就基本上全是雪山了,从山脚到山顶,不见一抹青绿。我背着小包袱爬得实在辛苦,好容易登顶,再翻到后山山腰,那里却早没了梦境里的青石板路,当然,也没有小木屋和葱葱郁郁的密林,眼前是一片陌生的辽阔的湖面,湖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层。我坐在地上拿出个饼一边啃一边失望,我原以为走到这里,便可以触景生情作西子捧心状念叨几句文人酸词展现一下我深厚的文学修养,然,千年万年,沧海桑田。

祈愿山寒风刺骨,白茫茫的雪也不如山下的轻灵,下山的路,我一脚一个深坑走得十分艰难。走着走着,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寒酸村寨,目测只有十几二十户人家,我心里觉得怪异,然双脚渐渐没有知觉,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寨子里十分冷清,若不是方位不对,我几乎怀疑这是春桃的家乡清河镇。村寨很小,从头走到尾,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街尾的土胚屋里传出老人的咳嗽声,我正要推门,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蓦地响起。

“光光?”

我忍着胃酸回头,惊诧地看着眼前个头缩小到我腰间的真珠。

真珠眼睛瞪得铜铃大,兴致勃勃道:“光光,你看看我这回给你带的是什么,我娘亲手煮的盐水花生!你过来,我先给你束发,我上回给你的帕子还在不在?”

我未及反应,她从我怀里抽出那方原本绣着“真珠”二字的帕子,看一眼,嫌弃道:“光光,你可真懒,你看看,我闺名丁玉旁边的血渍还在,你也不洗洗。”

我麻木地取回帕子,上面的“真珠”已经让“丁玉”取代了,或者说,这帕子上一开始绣的就是狗爬式的“丁玉”。跨越千万年,连藏字的习惯都没变,那“玉”字咋一看,是个“王”。

“大玉……”

我普一开口,小姑娘笑容一顿,瘦弱的身影渐渐淡的只剩一缕青烟,小村寨跟土胚屋里的咳嗽声也一并消失。眼前还是苍茫雪山。

我在原地站了站,继续往山下走,我想说不定我也能碰见春桃跟长平。

磕磕绊绊再走出二里地,竟就来到地府奈何桥畔。我看着雪山渐渐让红莲掩盖,坚硬结冰的河面一寸一寸皲裂,河水是血黄色的,渐渐奔腾,里面浸泡着不得或是不愿投胎的孤魂野鬼,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

我走近几步听到一个低沉的女声微微抽着气缓缓道:“能离开这里不容易,你怎的又回来?”

我极目看过去,那是趴在岸边的一个形容枯槁的女魂。因为长平在弥留之际也差不多是这个凄惨的模样,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问:“你叫什么?”

她笑笑,自语道:“你终于开始忘却了,这是好事,是好事。”

我趋近,蹲在她身前,她的大部分躯体还在河里浸泡着,河水恶浊,看不出形貌,但从她时而微微颤抖的枯瘦双颊可知,她所遭受的折磨并不比河中心哀嚎恸哭的幽魂轻些。

“我拉你上来?”我不忍道。

“我的魂魄被锁在河底,你怎能拉得上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不问我都快忘了,让我想想,似乎,我的贴身婢女说我毒死了他的儿子,他恨我,不愿见我,我以死相逼都不行。我死后来到这里,听说若想洗清罪孽跟他再续前缘,只能跳进这忘川河煎熬一千年……”

我眼前一花,零星的记忆落入脑海。

我犹豫道:“我记得我头一回见你,你跟我说你没有下毒,药并不是你熬的,你只是顺手端了一端罢了。”。

“唔?我这么说么?那大约便是了,我近来记忆十分模糊,最后一回在奈何桥上看到他,我几乎认不出来。即便我没有下毒,大约我也是痛恨那个孩子的,不然他不会轻易就相信。归根结底,我也不是完全无辜的。”

“你最初,不是这么说的。你忍着蚀骨的痛楚,痛斥你的婢女,痛斥孩子的亲娘……你跳进这河里,也不是要跟他再续前缘,你是不甘心,宁愿虚度一千年,也要等到他,让他向你认错。你纵然娇纵,但是毒不是你下的,你绝不背这个黑锅。只是诓你跳下来的鬼君跟是死去孩子的娘舅,他没有告诉你,你能看到你前世的夫君,你夫君却看不到你。”

她眼神浑浊凄婉,低叹道:“是这样么?我却想不起来了。”

“你这是后悔了?”

“大约是吧,即便当初没饮孟婆汤,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如今也都遗忘得七零八落了。离光你倒是日饮十数碗,却是越饮越清醒,我当初添油加醋拱火的话儿你都忘了吧,念也好,恨也罢,但愿曾经牵挂之人,曾经痛恨之人,至此相见不识。”

我伸手轻轻拂过她稀疏的额发,低叹道:“离光有一回跟师父走散,遇见一个梳着包包头的臭脸小郡主,小郡主矜贵地不跟她说话,只脆声吩咐身边的大龄侍女牵着离光走出集市,那小郡主当时面目狰狞扭曲,但是,青华,可是你?”

我叫出她生前闺名的那一刻,她的面目跟大玉一样渐渐模糊,那奔腾的忘川河水也缓缓结冰静止。

我呆呆站在原地,眼前渐渐朦胧,复渐渐清晰,我做作地问妖姑娘:小妖怪光光,她都后悔了,你不悔么?什么是轮回?曾经牵挂之人,曾经痛恨之人,至此相见不识。这就是轮回。她是但愿,你却早已经历。

须臾,一个细瘦的姑娘出现在河边。我索性不犹豫,直接走过去搭讪。青华既是长平,眼前的姑娘,必定是春桃。

我还未走到跟前,她便出声,温和道:“离光,我与他的确是无缘的。三生石上,他与惠妃是刻在一起的,你一直不肯给我看,但我还是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