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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颜纪事(60)

徐晏没有官职,但是因为相貌出众,且博览群书,精通音律,所以交游广阔。他常常夜深回府,空着轿子,漫步信走。两个小厮远远跟在后面,不敢随意打扰,互相之间偶尔会有眼神际会,但是并不开□□谈,因为前面的公子几乎静成一幅水墨画儿。

徐晏常常会见到打盹儿的真珠。他对妻子没有期许,但是绝不会是眼前这个。他的友人说,□□无情戏子无义,镜楼出品的,即是□□也是戏子。他不予置评,但是他确实挺看不上这个不知廉耻的姑娘。

徐庭之酒后坠水溺毙的那日,他披着的白袍,避开众人,蹲在她面前,冷冷道:“真珠是么?你不过是一盅雨前清茶的身价,凭什么觉得能得我青睐?世间的事,你以为你不放手,最后就是你的么?”

真珠眨着困顿的眼睛,娇笑道:“徐晏公子,你还记得呀,雨前清茶,我以为你只记得庙会上的花瓣儿呢。那夜深人静,你愿不愿意喝这杯茶呢?”

徐晏转身便走。

真珠站起来迅速挡在他面前,笑嘻嘻道:“徐晏公子,不用回去拿嫖资了,我这儿可以赊账。”

徐晏黑脸,让她滚开。

我听到这里对真珠肃然起敬,她的言行真是对得起嘈杂凌乱的生长环境。明明是个黄花大闺女,说起下流话信手拈来驾轻就熟毫无下限。

徐晏也笑了,喃喃道,我说过,她就是一个不懂事的疯子。

那之后真珠十来天没再过来,他以为她终于退却,她却再次出现了,只是脸色蜡黄,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他深夜回府,脚步顿也未顿直接进门,她一脸失望。他后来登到屋顶,看到她蹲在原来的位置,肩膀一耸一耸的,一旁总是受她恩惠的老乞丐正在笨嘴拙舌地安慰。

徐晏出事是在一个雷雨天。蔺安城入秋多雨水,有时候一下就是一个月,也不大,淅淅沥沥的,听得人心焦。真珠在镜楼走来走去坐立不安地等着雨停,她娘跟师父在一旁练字,既然管不住她索性不管,她姨娘倒是在庙会以后重重扇过她一个耳光,只是眼见她回不了头,渐渐不大理她了。

午后,雨渐渐小了,真珠换上新做的衣裳,撑起油纸伞,步履维艰地走向城东,街上行人稀少,豆腐铺的女人冲着闲聊的三姑六婆使眼色,梅花阁的姑娘打开窗哗啦泼出一盆洗脚水,当铺的伙计看愣了眼,然后红着脸呸呸两声……远天仍旧乌云密布,最多到傍晚,必是一场瓢泼大雨。

真珠走到徐府,两条腿灌了铅般沉重,老乞丐大约去了别的城镇,今天仍旧没有出现。俆晏那夜问她,你以为你不放手最后就是你的么?她有种被点醒的恼怒,于是故作放荡慌不择言,惹得他甩手离去。但是此刻她抬头看着徐府紧闭的大门,一种深沉的绝望拔地而起。

我打断俆晏,问:“为什么真珠的心思,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你这么详尽详实的描述,置我于何地?置我的笔头于何地?”

俆晏笑道:“这些都是真珠讲的床前故事,豆腐铺的女人,梅花阁的姑娘,还有徐府紧闭的大门……她也说她一点都不在乎蔺安城的人说长道短,男未婚,女未嫁,她又不是第三者插足。”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就当我是自说自话,整合思路,不定时更新……

第43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徐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真珠眨去眼角的湿意,笑眯眯看着大步走来的总管。徐府的总管一直是瞧不上她的,他有个闺女,跟真珠一般大,乖巧的很,从小到大不叫他操心,会刺绣会书法,去年顺顺利利地嫁为人妇,婚后颇得夫家宠爱。他觉得姑娘家的,就应该跟他的闺女一样,秀外慧中温婉和顺,真珠这样镇日抛头露面追着男人跑的,实在不像话。门童说她生在镜楼长在镜楼,却不算是镜楼的姑娘,他不以为然,那样的腌臜地儿,能有清白姑娘么?

“周总管,你这是要撵我走么?你老这么棒打鸳鸯会有报应的。”

“呔,你可别污了徐府的名声……跟我进来。”

俆晏说徐家终于怀疑他了。他的祖父先是推心置腹地跟他谈至深夜,然后让徐敏之徐从之各写一份罪己书,当着俆晏放在祖宗牌位前。但是不够,他不能忘却她的生母眼泪汹涌七窍流血的画面,他也不能忘记隔日徐敏之徐从之嘴里谩骂着晦气,恭请明玉公主暂时移居徐府别苑,他甚至不能忘记,他的祖父一声轻叹,接下明玉公主的新妇茶。

徐家祖父知道愧对长孙,他还没有想出来更好的办法安抚俆晏,徐敏之便动手了,他不比懦弱的徐庭之,这人从来都是先发制人的。

真珠找到俆晏的时候他正在发脾气,两个婢女浑身湿透,哭得惨兮兮的,他瞪大眼睛愤愤地看着她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周总管带走两个婢女,向她使眼色,让她哄哄俆晏,她还没走到他面前就哭了。她一哭,俆晏反而破涕为笑,他大约好奇他又没有推她,也没有泼她茶水,她怎么哭得比那两个烦人的婢女更加凄惨。

俆晏一天到晚惹事,要么把婢女小厮推进池塘里,要么偷偷爬墙下不来就急得哇哇叫,要么蹲在厨房烧火,烧的锅里碗里尽是灰,要么砸烂价值连城的狐头砚台……徐家祖父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发病,但是因为心里有愧,俆晏闹得多厉害,他都不计较,也不许徐敏之徐从之与之计较。徐敏之膝下有一垂绦小儿,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岁,不知怎么惹得俆晏不高兴了,俆晏抬脚就把他踹出两丈。徐家祖父闻知,只是吩咐徐敏之看紧自家小子。

俆晏的脾气很差,饿肚子的时候更差,他还喜欢乱走,不分白天黑夜,真珠只好兜儿里揣着点心寸步不离地跟着。偶尔点心供应不足,俆晏就会生气,有一回竟把真珠推一个跟头。真珠灰头土脸地躺在地上,笑着笑着就哭了,俆晏蹲下来,问她哭什么,她说,有一句话,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领教了。

俆晏患有嗽喘,春夏之交最是厉害,真珠便用凤仙花连根带叶熬出浓汁,然后用棉帕蘸着滚烫的浓汁在俆晏背心上用力擦洗,擦至极热,再用白芥子三两,轻粉、白芷各三钱,共研为末,用蜂蜜调匀作饼,高火烘热细细贴至背心第三节骨上。俆晏受不住炙热,总要真珠连哄带骗,许诺给他做赖汤圆,豌豆黄,蜜汁藕,糖不甩……

清醒的俆晏是清贵的世家公子,她绞尽脑汁难得他一次回眸,糊涂的俆晏就是俆晏,她只需拿出几样零嘴儿便能哄得他眉开眼笑。

徐敏之避开长辈的耳目固定四天送一回药,药里掺着蜜糖,俆晏喝得毫不犹豫。真珠觉得蹊跷,去厨房偷偷捡了药渣,托人带出去找个药铺问一问,那人刚出门便让徐敏之截住了。徐敏之私下找到真珠让她好好伺候俆晏,徐家收拾一个青楼歌妓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真珠笑得风尘浪荡,只说自己不过是想看看他给的药有没有副作用,俆晏长得好,即便是傻子她一辈子伺候着也没有什么,就怕他傻上几年,突然翘辫子,到时她人老珠黄,再想找人接手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