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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颜纪事(58)

“我不怕,我杀过很多人。”

王珏一愣,温柔道:“但是你还是个好姑娘,你杀的肯定都是坏人。”

转眼,妖姑娘直挺挺跪在白发青年面前,一言不发。青年冷淡地看着窗外的落雪,整整一夜,不曾动容。

天色破晓的时候,青年起身,声音冷得像是结了霜茬。

“我顾念你要还养育之恩,既往不咎,但是,下不为例。”

妖姑娘直到青年走远,轰然倒下。

我揉着眼屎睁开眼,惊见阿都摆出大刀金马的睡姿,小肉屁、股翘得恁地傲娇,面团儿一样的粉拳一个扣在我胸口,一个堵在自己嘴边,哈喇子哩哩啦啦浸湿半颗枕头……

他小时候,就是长这副模样么?

我眼角带湿看着肉嘟嘟的小子,轻轻往怀里搂了搂。

我隔天去送阿都,世家公子俆晏还在赖床,真珠端着水盆进去让他擦脸他也不理。我故作不经意地往敞开的床幔里看去,他虽然慵懒半躺,穿戴倒是齐整,只露几根玉色手指,让人无端叹息。

真珠轻语哄着阿都,耐心地一点一点喂他吃小米粥。

“小满姑娘,你今儿不开张么?”

我蹲在阿都旁边,百无聊赖地捏着他的小胖手,懒洋洋道:“昨夜收摊儿捡了个褡裢,里头有十来个银贝,暂时不愁吃喝了。”

真珠笑道:“像你这样混日子的姑娘可不常见。”

真珠留我一道用午饭,我虚情假意地推辞两句,便应下了。徐晏缓缓撑坐起来,眉眼萧瑟,面色青白,大病中的模样。

“辰时天凉,你晚些起身。”

真珠替阿都擦嘴,眼皮抬也不抬。

徐晏隐怒,原本大约只是想在床头坐坐,这下直接掀被下床,他的鞋子睡前让真珠收进床角,他便光着脚站着,挑衅地睇着真珠。

我缓缓把阿都拉进怀里,默默崩溃。难怪楚炀帝近年屡次选秀,他的皇后竟老眼昏花到如此地步!传说中的恬静寡欲呢?天质自然呢?

真珠快步走过去,一脸无奈地推他坐下。

“你的脾气倒越来越大了,我跟你认错行不行?我不该只顾阿都不顾阿都的爹,你先坐着,中午我做你以前最爱的蜜汁藕。”

徐晏哼一声,但是并没有再起身。

真珠问我要不要一道出门买菜,我知道她是担忧我单独应对徐晏不自在,我正要应下,徐晏淡淡道他一个人没法照顾阿都。

真珠挎着菜篮神色复杂地走了。

徐晏披着一件长袍坐在床沿,阿都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他温和道:阿都,替爹爹找靴好不好?你的小靴子你娘都是放在哪里呢?”

阿都闻言蹬蹬蹬跑到床角,吭哧吭哧拖出一双缎面乌靴。

徐晏摸摸他的脑袋,顿了顿,蹲下来轻轻抱着。阿都的哈喇子不分敌我地流下来,沾湿徐晏华贵的袍子。

我翘着脚嗑瓜子,“徐晏,你留我下来,是要讲故事么?我先声明,我不愿意听从前有个神仙叫盘古,有个青年叫董永,有个老头叫愚公,我的心智比阿都成熟一些。”

徐晏低头笑了,我悄悄看一眼,赶紧收回目光,作闲庭信步淡然大气状。

“你必是也有话对我说,不然不会如此不知情识趣,一大早就送阿都回来,三番两次暗示你夫君走后独自三餐的寂寥。”

我忍不住再次纠结,世家公子徐晏如此刁钻刻薄的一张嘴究竟是如何博得举国一致的好名声的。

而我一向是遇弱则强遇强更强的,当即似笑非笑道:“徐晏公子真体贴,知道我有话说,便当着真珠留我,你不怕真珠夜里给你甩脸子么?”

徐晏拿起茶杯,优雅地送到嘴边,淡淡道:“你多虑了。”

徐晏表示在他后事交待妥当之前,没耐性听我说话,我只能紧急咽回窜到喉咙眼儿的话,大度地让他先开口。

徐晏想请我帮个忙。

他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真珠只知道嗽喘,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京里来的大夫都断定他活不到立秋,徐府掌事的老人也知道,所以最后留情,容许他在徐府风云变色的前夕出走。真珠是个死脑筋,她深信一眼万年这种狗屁倒灶的缘分,他若死在徐府,真珠怕是不信的,而徐家人纵然对他有再大的怒意,也断然不会让一个歌妓去祭奠徐家的公子。真珠活不能见人死不能见尸,绝对不会罢休。不论是出于怜悯,还是终于生出来的似是爱意的情绪,他放下毕生的执念,走出徐府,亲手终结真珠漫无尽头的等待。

我问徐晏想让我帮什么忙,徐晏说他说不清楚,他虽然跟真珠牵扯良多,但是他从来都不了解这个姑娘。真珠总在做着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有时候觉得她就是个不懂事的疯子。我深以为然,毕竟像是踩在花车华盖上当众向心仪的人抛洒花瓣的举动,就不是常人能做出来的。

我肯定的点头惹来徐晏的一声冷哼,显然,真珠是个疯子这句话只能他说。

我说,这样吧,我给你看着她,她要是想殉情什么的,我就举着阿都给她看。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这蔺安城,她也就愿意跟我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儿。但是你跟真珠的事儿,你得跟我细说说,我也不用你牺牲钱色笼络,只要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就行……不过要是加上钱色,我可以卖命。

徐晏低头揉捏阿都的小胖手,阿都乖乖地靠在他怀里,痒了就咯咯笑,哈喇子唏哩哗啦的,徐晏也不嫌弃。

徐晏淡淡道:“真珠不常开口,阿都没人教着,说话迟,以后也要劳烦小满姑娘多加照拂。”

我庄重点头,承诺道:“我夫君撇下我跟别人走了,我自己一个人生活挺没意思,有真珠跟阿都倒还热闹一些。我在蔺安城有一个小院,哦,那是我夫君置办的,他既然跟别人走了,这个小院我就当是补偿,以后阿都可以在里面娶妻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哈哈……哈……哈。”

徐晏黑脸,哼道:“我徐晏的儿子还不至于在别人的产业里子子孙孙无穷尽……我的东西都收在真珠过冬的棉被里,你以后告诉她。”

我只得稍加收敛,让他放心。

徐晏却还是道:“若不是她身边实在没有别人,我真是不愿意托孤于你,你看着实在不牢靠。不过,你是唯一一个让她愿意回顾往事的,你跟她说的看得开的人才快活,有些意思。你必是也有过人之处的,虽然目前我还没看出来。”

若不是阿都还窝在他怀里,我必定泼他一身隔夜茶水!不由分说!

徐晏又说:“我也不愿意回顾往事,不论是我与徐家的,还是我与真珠的。”

我赶紧道:“我若不知道前因后果,空口说白话去劝真珠,她真会听?她一准儿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阿都在徐晏怀里睡得摇摇欲坠,恁地惊险,我以为徐晏会把他放回床上,但是他只是替他调整了睡姿。不得不说,这画面虽然略显违和,但却莫名其妙地打动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