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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颜纪事(53)

臂膀忽然被人捉住,我不耐烦地抖落,继续跟在白面青年身后,亦步亦趋。

“疼疼疼疼疼!”

我按住头皮,拧眉扯回青年手里的小辫子。

青年腕间系着一根醒目的红绳。

“……清越。”

太子清越解下红绳塞进我手里,深深地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照例不更。顺便预告一下,真珠的故事我本来打算把男主写的渣一点,越渣越好,但是我看着手里的大纲,姥姥的,好像渣着渣着就跟阿都一样萌了。

第38章 比目

我一早睡醒,颇有些头疼地在被褥间辗转,“离光”这个名字,我似乎听谁提起过,但是,是谁呢?

祁南山,离光,原竟不是我梦里的?

一跟红绳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我趴在床边拾起来,疑惑地在指尖缠绕,鱼落取下的红绳我记得是收在我那件藕色小袄里的,藕色小袄一直压在床头的木箱底下,不曾动过,这根红绳是哪儿来的?

我倒回床上闭目思索。

昨夜的梦似乎有点蹊跷。

梦里还是有妖姑娘,却也有我,也有太子清越。

妖姑娘站在远处默默看着太子清越,太子清越解下红绳越过我的头顶也看妖姑娘,我分明在两个人的眼中看出掰不开扯不断揉不碎的情意,我都叫他们深深感动了。我假装看的是俊美不羁的青年,悄悄捏起裙裾抹去朦胧泪光。

这些时日,太子清越夜夜与我同塌,有时候肢体纠缠言笑晏晏,有时只是并肩躺着,我与他说说天庭的八卦,譬如东海悍妇,譬如长秋宫碎嘴宫娥,譬如天枢星君跟赵越越的暧昧□□,当然,最后这个我是无中生有……太子清越都耐心听着,并没有以往在天庭他向我迎面走来的冷淡疏离。我刻意逗他高兴时,他也会笑得光彩夺目,我总要使劲回忆东海的粼粼波涛,昆仑山的皑皑雪峰,曲怀园里的灼灼桃花,才能稳住心神……

太子清越前所未有的温存亲近几乎磨平了最初我所有不安的揣测。

我读话本,历来最膈应的就是替身这种天雷滚滚的桥段,但就目前的情势而言,我恐怕确实是因为这个像是跟我有些缘分的妖姑娘才在一夕之间荣获中天太子青睐。

我平静地看着手里的红绳,如今太子清越算是自由了,他若不主动出现自报家门,我与他现世的缘分恐怕就要到头了。

我伤情归伤情,书信摊儿的生意却不能不顾。毕竟一日三餐是个刻不容缓的问题。

今天生意不好,我坐在方桌后面迎来送往地卖笑,也不过接到一份代写情书的请托。我原想多少给润色一下,但是粗衣汉子坚持拒绝,即便我一再表明我这里不是按字收费的。于是,一封原应热情洋溢的情书只剩下寥寥数语:虎妞,我是你饽饽哥,我在蔺安城,我已经跟东家请辞了,但是东家想留我到入秋。我是去年立秋出来的,到今年立秋正满两年,你想不想你饽饽哥?反正饽饽哥想你想的牙根儿痒痒。我回去就下聘,你可不兴嫁给旁人。随信寄去两包酸枣,你拿给你娘吃,替我说说好话儿。

粗衣汉子看着像是不识字的,却仍是喜滋滋的捧着沾满笔墨的劣质藤纸作细心阅读状离去。

午时,真珠端给我一碗细索凉粉,感念我时不时替她照看小娃娃。我嘴上说着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实在客气,伸手接下白胖胖的蒜头麻利儿剥开。

“唔,要是再加一勺捞面铺里的南岭辣子……”我叨念着。

“屋里倒是有辣子,是我亲手种的。”

我抬头看着真珠,情真意切道:

“……那就谢谢姑娘了。”

午后,小娃娃趴在真珠怀里昏昏欲睡,真珠坐在门槛上跟我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旧书铺是一个老寡妇开的,老寡妇怜悯真珠一个人拖着孩子日子过的清苦,一个月不过象征性收取十个银贝。

我听着真珠感念老寡妇的善心,心里微末有些复杂。真珠带着小娃娃占着一间厢房一个月不过支付十个银贝,我只是夜里放一放方桌跟笔墨纸砚,老寡妇竟就大言不惭要四个。她是看我哪里不顺眼?

真珠带着的小娃娃就是她的儿子,亲生的,虽然眉眼跟她半点也对不上。小娃娃没有取大名儿,我问为什么,她说大名儿是留给爹取的,娘只能取乳名。我问乳名叫什么,真珠低头一笑,轻道,阿都。

阿都睡着睡着就吭哧吭哧哭起来,真珠嘴里轻轻哼着小调连拍带晃地安抚。我听着那小调,不像是楚国的。

“你哼的调子我没有听过,是哪里的?”

“小楚国的。”

“你会哼小楚国的小调?”

真珠看我一眼,淡定道:“不光是小楚国的,卫国的,赵国的,再远一点,淄邱的,我都会。”

“那你愿意教教我么?”

“正经人家的姑娘可没人愿意学习这种供人取乐的低贱小调。”

我破不以为然,“我桌上的笔墨纸砚,你屋里的香粉因为成分不同用料有别才分得出高低贵贱,小调却从不分,农人劳作的调子,纤夫拉纤的调子,伶人敲击编钟的调子,牧童的笛声,世外高人的琴音,只要能给人带来愉悦的,都是极好的。”

真珠似乎第一次听到这样新奇的见解,抿抿唇,眉目间多了一层悦色,温声道:“那小满姑娘想学来做什么?”

我坦荡道:“我家男人看上了别个姑娘,我不愿跟他分开,但是不好直接开口,想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曲子,学一学,再去他面前唱一唱,看看还唤不唤得回来。”

“若是唤不回来呢?”

“哦,唤不回来那就不唤了,这世间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小满姑娘倒是看得开。”

“我一向看得开,看得开的人才快活。” 我凑近她,笑道,“真珠,我跟你说个秘密,其实,我知道你是珍珠,我说的是珍贵的珍。你也是揽月,当年赤足站在花车华盖上,一挥胳膊把花瓣洒到蔺安城最俊俏的徐晏公子身上的揽月姑娘就是你。”

真珠起身往回走,脸罩寒霜。

我蹲在原处,抬头迎着午后刺目的日光,喃喃道:“我活过的漫长岁月里,围观一段又一段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至死不渝的感情……再强悍的爱恨情仇,总敌不过一碗掺着忘忧粉的孟婆汤。真珠,你要是见过两个缠绵至死的人形同陌路,不是恨,只是忘,你就会知道,你还能记着一个人,是多么可贵。”

真珠不理我,一手搂着阿都,一手阖上门。

几日后,真珠黑着脸,递给我一张曲谱: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婉翼清兮,倩若春簇。

有凤求凰,上下其音。濯我羽兮,得栖良木。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思君子兮,难调机杼。

有花并蒂,枝结连理。适我愿兮,岁岁亲睦。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情脉脉兮,说于朝暮。

有琴邀瑟,充耳秀盈。贻我心兮,得携鸳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