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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颜纪事(41)

荣过回府,总管丫头小厮跪地迎接,荣过粗略看了一眼,分不清多少是清白做事的,多少是从萧锦溪那里来的。他让他们各自忙去,转身来到先前安顿春桃的厢房。

他走前春桃是睡着的,回来时,春桃已经醒来多时,两只眼睛哭得几乎睁不开。她衣裳上还留有血迹,府里丫头想替她换身干净的,稍微走近,她怒得直拿脑袋撞墙。

两个丫头大约是从没见过这样刚烈的,脸色惨白惨白的,但是因为先前荣过的吩咐,不能上前,却也不敢随意走开。

荣过扶着门框,修长的手指力透泛白。

两个丫头听见后头的动静,连忙跪下去,也不敢抬头看。

荣过走进去,淡声道:“去让厨房把御医府送来的安神药熬一碗,晚饭跟药都直接送来这里。”

丫头应声出去以后,荣过站在床外一尺之遥迟迟不能上前。春桃靠墙蹲在床尾,头发乱糟糟的,脸颊因为划过太多眼泪,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生出无数干裂细纹,仿佛一夕间老去十岁。

“春桃。”荣过哑声开口,明明门窗关得很紧,他却觉得四面都是风口,那风吹过来,仿佛无数清河镇枉死的幽魂当胸穿过。

“春桃,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清河镇春桃,你是绵绵,是我去桐乡清河镇路上收的丫头。绵绵二字取自:无穷世事浩难料,岁晚沉绵卧草堂。春桃,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跟岁岁晚晚一样叠字的名字吗?”

“春桃,武帝已崩,惠帝是个有悟性品德端正的,我辅他五年,五年之后,清河镇所有枉死的,我必会给一个说法,你爹你娘,岁岁晚晚,大雁胖墩儿老铁匠,所有叔伯婶子,都会立在卫国长生碑上。五年之后,你若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必一世不离不弃,你若不能释怀,若想离开,也可,我便自去清河镇,孤老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嗯,再一两章就差不多了,嗯,我个人比较脆弱,且气量狭窄,所以,大家懂的,要是实在憋的难受,就出去透透气,千万别打击我写下去的积极性,我不是个意志坚定的。最后要说的是,我四万字的大纲是不会改哒。要是写的真的不好,我会直接放弃。

第30章 成亲就是我给你做饭,暖被窝

我问:“她可听劝?”

荣过苦涩笑了笑,道:“自是不听的。”

张姓御医一早就断言春桃是心力败落,半年里数十次进府看诊,脑袋一回摇得比一回无奈。后来索性明白告诉荣过,他的医术就到这里了。春桃自是不会痛哭半年,一个月后泪便干了,然后便是长期的病痛,低热,倦怠,食欲不振,急咳,盗汗,胸背疼痛不停歇地折磨着她……张姓御医以后,荣过几乎请遍卫国所有有名号的大夫,但是这种由心而生的病痛,哪里有那药到病除的方子?春桃最初还能在王府里走走,趁人不注意,也曾偷偷溜出城外,但是也不过两个月光景就再下不得床,荣过眼睁睁看着她一日日消瘦下去,到最后,只剩一层皮,险险挂在骨上。

小皇帝隐晦地抱怨:皇叔当时初初回京,不愿与朕多谈。他是容迁的儿子,容迁临死血洗清河镇,那一百二十六道新魂还在眼前飘着。荣过嘴里说着一朝是卫国的皇子,便一世要以社稷为重,但是那时当着病得几乎脱相的春桃,他是真恨不得撒手不管。江山社稷爱姓什么便姓什么,容迁的后人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默默当个傀儡吧。春桃眼见是活不成了,他何必步步计较。

却在那时,北国边境出了乱子。

北邻赵国与卫国数十年来一直纷争不断。卫文帝后期国力衰落,两国交战四年有余负少胜多。文帝病重之年,卫国更是连失四座城池。魏武帝在位期间,两国仍是频频交战,赵国虽然兵强马壮,但是忌惮着卫国疆域面积广阔,粮草、军械充足且兵源丰富,始终不敢大举进犯。如今卫国小儿登基,社稷岌岌,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周老将军适时猝死,真正的百年难遇的好时机。

赵国借着搜寻失踪公主的名头先是派兵攻进卫国边城蓟臻,继而借口蓟臻府衙怠慢赵国将军,砍杀其一家大小十六口悬首示众。赵国国君要求卫国割让包括蓟臻在内的七座接壤城池以抚赵国臣民,卫国自是不允,两军在琼山夹道对峙一旬,战役一触即发。

当其时,萧国丈势力早被连根拔除,其本人也在萧锦溪的恩威并施下领去良田千顷告老还乡。而与萧家抗衡十余年的老太傅及其长子兵部尚书李政则在静安王荣过的铁腕打压下彻底失势。朝中众臣无枝可依立场不定,主站主和各占一半。辅政大臣李策连夜拜访静安王府。荣过那时还在春桃床畔,萧锦溪派了几拨人都无法让他走开一步。李策直奔春桃的厢房,他见到荣过,只一句话:王爷,即便是绵绵姑娘,也不愿意做个亡国鬼。

李策跟荣过都主和。李策是顾忌卫国百姓,不愿他们再受颠沛流离之苦。荣过单单是不愿长久离开春桃的病榻。春桃当时已经朝不保夕,他不愿她走时榻前没个熟识的人陪着。

在李策和荣过的属意下,燕京京卫放了几个赵国探子进来,亲眼目睹燕京安静祥和下的处处异样,譬如新任兵部尚书府上来来往往的能人异士,譬如茶肆酒馆文人莽汉眉眼间的同仇敌忾,譬如各家各户柴房里明光光亮闪闪的刀剑,譬如兵部频繁点行,织造社夜以继日赶制数十万将士盔甲……与此同时,卫国安插在赵国的细作开始有意无意地鼓动二皇子趁着太子带兵在外,共举大事……

历史以傲娇的姿态再一次证明:攘外必先安内。卫国假作的“举国皆兵”不过让骄矜自大的赵国太子迟疑不前,赵国国君遭囚,太子之位易主,直恼得他火烧屁、股地撤兵。

光熙四年,小皇帝在其叔静安王的辅佐下,以边境贸易,包括农作物贸易的免税政策为主,以武力威胁为辅,成功收复卫文帝时期丢掉的四座边疆城池。这是后话。

然而,我对这段卫史没有兴趣,历史总是重复的,我站在红尘之外,早看的厌倦了。我只是简单提炼出这么个意思,边境之乱,把荣过重新绑缚在卫国这棵大树上。直接原因是李策激将的那句“亡国鬼”,最本质的原因,我想,还是荣过身为卫国皇族根骨里的骄傲与责任。这也是春桃离世近四年,我还能在燕京看到荣过的原因。只是,大约新年以后,他便要做回清河镇云先生了。

最后那些日子,春桃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平静以后便是长睡。荣过不管朝政,坐在她的床畔一刻不离地陪着。她的身子总是无端地痉挛发颤,他就用棉被把她裹得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直搂到两条胳膊失去知觉,须得御医用银针刺激穴位才能抻直。

那日冬至,初雪。她的气色竟然转好,干裂的唇也丰润一些,荣过以为这是好转的迹象,御医却告诉他:姑娘这是时候到了。他面色平静地送走御医,然后搂着她坐在床上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