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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颜纪事(25)

我忍不住道:“奈何桥边不过几株垂柳一块三生石,就是那座桥,也没什么看头,青石台面,五格台阶,这点不起眼的景致,我姑且称之为‘景致’,凡间随处可见,便是在天界,我丹熏山就有七八处。”

他顿了顿,道:“我却独爱去奈何桥附近散步,尤爱一遍一遍观赏那些约誓奈何桥边等三年的,饮下孟婆汤以后木木呆呆跨入六道轮回,指间的姻缘线牵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第18章 一朝被蛇咬,处处闻啼鸟

我淡定看他,问:“虽然我远在丹熏山没听到风声,但是其实你受过很重的情伤吧?”

太子清越默默看向墙头。

我忍下心酸,继续道:“虽说我只是父神捏化的,万万不能跟你父君相提并论,当不起你一声姑姑,但是必要时该护的短儿还是得护一护。你倒是说说,这种阴损歹毒不得好死的事是谁家女儿干的?”

我不知道我讲的哪句话这么有喜感,他忽然就笑了,那微弯的眉眼,那勾人的薄唇,瞧得我心痒难耐。

他慢吞吞道:“……姑姑?谁家姑姑会把侄儿压在枕席间上下其手?”

我瞬间喷出一口心头血。

他的父君跟母妃在天上如若恰恰听到这句,万望理解包含,我上下其手时,嘴里叫得可是龙九。

我瞧着皎洁的明月,咬咬牙,问:“太子清越,你能不能给句痛快话,你对我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你觉得呢?”他反问。

我本着一朝被蛇咬,处处闻啼鸟的谨慎,保守而狡猾道:“你愿意来看我,还任我啃来啃去,除非你是一个没有节操的神君,不然这应该就是有意于我的意思。”

他淡淡道:“我是个不肯吃亏的,旁人先给我桃子才能换走我的李子。”

他这话说得极为隐晦,奈何我领悟力惊人,遂抢道:“桃子我在曲怀宴初初见你便给你了。”

他脸色不愉,冷冷道:“那只是个干瘪桃核儿,我不稀罕。”

我看看他,再低头看看赵小满比扁平足还要扁平的胸部,愤然道:“若说干瘪,眼前这副躯干才是干瘪,我做玄光的时候,小狐狸精和小狸兔一再发自肺腑地称赞我的身体饱满有致,犹如将将成熟的蜜桃。”

他端起茶水缓缓饮一口,凤眼微抬,眼神莫测。

我默默看着他,忧伤地想,这段姻缘,我还是弃了吧。很明显,我们的对话一直都不在同一个层面上,他强调精神,我看重肉、体……想想日后两人相顾无言也是很愁人的。

我正要开口,不经意看到他手里的玉色茶杯,悚然跃起,“你你你侍童在侧?”

他放下茶杯,漫不经心道:“你眼下肉眼凡胎,看不见他们也是常情。”

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

“片片片刻前,我急色剥你衣裳的情状,他们可是看进眼里了?”

他闻言抬头看我。

我惨淡道:“曲怀园一事刚刚落幕,无波院再起风波。”

他嗤笑:“我道像你这种时常惹是生非的早已习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瞧他一眼,内心流泪。老实说,我是不在乎横无际涯的岁月里偶尔鸡飞狗跳一把,但是天庭碎嘴宫娥随之的各种白眼儿,各种编排,我实在招架无力。我若当真沉下脸惩罚一个两个也不是不可,但是总归是胜之不武。樗柏精说过最佩服我的就是我从不端着上神的姿态行事,打压别个冒犯的神君神女,全凭一张利嘴。我总不能让他难得的赞美掉在地上。

我勉强摆出无赖的姿态,咬牙道:“也不算太亏,曲怀园那次我连名讳都没能问出来,冤得很,无波院里倒是扑也扑了,啃也啃了……只是他日回到天庭少不得还得避避。”

他瞧着我,眼里带着凉薄的笑:“我说不用,北天玄光可不是个怕事儿的。西天门外不知谁强硬道:那两屡魂魄即已带走,便不会交出。千崖山顶又不知是谁梗着脖子硬挺到第一千七百二十七道天雷才服软倒下……”

我有点纠结地看着他,千崖山处在凡间与天庭的边界,跟凡间一样有昼夜之分,我记得我被天雷劈倒的时候天上已经渐渐开始有亮光,他竟站在某处整整一夜替我数着天雷么?我因为怕雷公趁机泄私愤,所以数天雷数的十分精准,他竟也这么精准,是怕我少挨一道不够他解恨?

我惺惺作态道:“你不提我倒差点忘了我与你三千天雷的恩怨。”

“玄光你倒谦虚了,睚眦必报是你一贯的行为准则。南帝家的胥姚不过失手把你丹熏山的樗柏精变回本尊,千年万年来你挤兑她多少回。我判你天雷三千,怕是你要记恨到骨子里。”

这话真是让人没法儿接。我记恨他又如何?抵不住我转世投胎仍旧无法抵抗这样清俊的眉眼。

我看着远天的明月,想想刚才看到的明月般莹白的颈项,严肃而不失感性道:“太子清越,虽说这么总结有点为老不尊,但是我真心觉得,如果你稍微退让一点,不在精神层面对我有过高要求,我们说不定一不留神就天荒地老了。”

我这么说着的时候双颊蓦地窜起一阵灼热,我欣慰地想,赵小满的脸皮确实要比北天玄光的薄的多,我这么讲,内心并没有觉得有多难为情,但是这个凡人的躯体眼看是有点撑不住。

我万万没想到“天荒地老”这么个词竟能惹得他拂袖而去。他去后,我看着石桌上形色渐渐淡去的玉色茶杯,默默流泪……我情绪上来感慨两句不行吗?你有没有必要如此心急火燎地与我撇清关系。

睡不到三个时辰天就亮了。我起床叠被的时候惆怅地发现,太子清越的模样跟重华、鱼落一样,在我脑中再次消失,不管是被我压在床铺上意兴阑珊的模样,还是最后离开时微怒的模样。

我微微出神看着春桃剪的窗花。

荣过阅过的奏折蓝墨批示仍是密密麻麻,因为他并不防着下人,我常常有机会可以看到他批示的内容,跟农物、水利、赈灾防疫、织造、大礼相关的,他逐条给出自己的意见,可行不可行,都有充足的原由。但是跟官员调派、弹劾,兵力部署,边关防守、边境贸易相关的,他统一批复“但请陛下裁夺”。

荣过辅政之初,卫惠帝不过是个垂髫小儿,初初坐在龙椅上还会趁着大臣伏首跪拜时,不耐烦地蹭来蹭去。如今他已年过十二,年底就将迎娶他的皇后,贤良淑德四妃人选也已大致确定。他的皇位再不需要旁人的庇佑。

这日午后,荣过喝得酩酊大醉,就在他的书房,我与小安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我欲出去找柳儿,据说她贼心不死,一直筹划着爬上荣过的床,眼下这是个好机会。但是小安拦着不让,他说他早看透我了,我不是那以德报怨的人,这种时候柳儿就是真的再场,我也得给打晕扛出去,断不可能让她有机会借着一夜春情成为荣府的主子,反过来加倍压榨我。他的意思是倒不如我吃点暗亏亲自拿下荣过,我这么懒的,也没个姿色,能搏个王爷当夫婿,也算是对祖上一种贡献。我稀罕地瞅着小安,真想拉拉他的耳朵,看他能不能变成樗柏精,这份猥琐,甚是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