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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颜纪事(18)

我去看谢离,他的魂魄竟硬生生裂开,一寸一寸剥离身体,他带着笑,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长平不断朝我磕头,直磕到地府鬼君追过来重新将她锁起带走。

我知长平是求我救她的谢离将军,但是谢离胸口这团黑气不是善茬,且他自己不知是因为爱还是因为疚,显见也是不愿独活了。我略一思索,在他肩上拍拍,拘出他的生魂一路追随鬼君去了城隍。

鬼君大概是恐有后患,本着速战速决的心思头先把长平的魂魄推到阎君和判官陆判面前。陆判粗粗往下一看,漫不经心去翻他的簿子,翻到某处眼睛一缩,笔落惊起,他速速看一眼地上不起眼的魂魄,快步走到阎君面前,举着簿子指给他看,阎君也是十分惊讶,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咕半响,再抬起,均是一脸莫测。

我抬起袖子看着躺在里面的生魂,重重咳嗽一声,现身。

阎君只要不上天庭述职,千年万年难见一个神仙,判官更是如此,是以,我方现身,两位鬼君立即迎上来,万年寒玉的脸上极其困难地挤出来一丝好客的热情。

两方互相行礼,寒暄过后,阎君直道:“敢问上神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我指指跪在地上的长平,幽幽答:“是为凡间长平公主。”

阎君皱眉,回头去看陆判,陆判瞧着地上的魂魄,奸诈地不与他对视。

阎君为难道:“玄光上神,天君早前严令地府按章办事,天上诸仙不问缘由不可干涉地府事宜……上神可有印象?”

我略一思索,上前深深一礼,阎君连忙避开,深恐折了他的修为。我诚恳道:“阎君,我本不欲为难你,但是眼见这位凡间公主死不瞑目心里实在不忍。本神与她在凡间一个破落客栈相识,共度几日光景也算有缘,她有遗愿,我自当替她完成。”

阎君判官面面相觑,均不作答。

我再一礼,阎君再避,我作忧伤状,道:“长平曾与本神言说,一生唯一的憾事就是没能嫁给谢离做妇。长平是一个好姑娘,也是大晋唯一一个没有白食供奉的皇室公主……两位上君主司生死功过,应当最是清楚……可否行个方便,允他们在本神袖内成亲,圆了长平的心愿,也算本神没有辜负这个凡人弥留之际微弱的信任。”

阎君不语,显是正在挣扎。

我广袖一挥,谢离的生魂隐隐在袖口出现,阎君判官俱是一惊,我面不改色道:“生魂离体超过一个昼夜就会变作死魄,再难还阳,上君还要犹豫个三五盏茶吗?”

阎君挥挥手,长平的魂魄便飞入我袖口。我欢快一笑,盘腿坐在地上,拿出一大块红纸,先剪了一身嫁衣放进袖里,再剪红烛,喜帕,床帐,龙凤被,枣子,挑头称,风头钗……

长平站在床边,一身嫁衣,喜帕被风头钗绊着垂在额际,她眼里慢慢蓄着泪水,嘴角和眼睛却都弯成月牙儿状。谢离睡在厚厚的床帐里,就像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她掀起床帐便看到他。

他闭上眼,便不像一个叱诧战场的将军,反像世间温润的世家公子,她伸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有点凉,但是那么美好。

她低头在刚刚触摸的地方轻轻亲吻一下,手指伸出去慢慢扣住他的。

“我以前四处找你,每每看到有人跟在夫君身后行走,总觉得一生的福气不过如此了。我每回找到你,你总是不愿意理我,总是不愿意理我……呜呜……”

长平捂着嘴巴迅速隐去哭声,像是怕吵醒谢离。在过去她带着沉睡的他去往大魏的那一路上,她一哭,他就会在床上或者马车上翻翻身,像是不安,但是总也不会醒。

她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低声道:“……你总算是回头寻了我一回,我真高兴。”

谢离在她掌心里醒来,她抚过去,便看到一双刚毅的眼睛,不似在大魏初醒时的混沌迷茫,那双眼甫一张开便像把利剑笔直穿透她飘飘忽忽的身体。彼时我并不知道谢离这么个凡间将军竟能避开我和地府阎君判官,从自己的生魂中生生分出大半元神,去看了判官那簿子。

我抬起袖子往里面看,胸口扑通扑通乱跳,生怕看到《寻欢作乐集锦》里香艳的景状,又生怕看不到,内心真真纠结万分。

长平想必是跟我一样纠结,谢离从来没有这么专注地看过她,专注得像是一生的时间也不够。她眨一眨眼,一滴还未来得及隐去的眼泪掉在他脸上,顺着他的脸颊静静滑落,她抬手要抹去,他拦住,顺势扯着她带进怀里。他的嘴巴轻轻碰了碰她的耳朵,她的桃儿脸立时羞红一片。

我还要再往下看,谢离把长平挡在内侧,淡淡往外扫一眼,放下床幔。我故作镇定地撇开眼,做出欣赏地府阴森装潢的模样。

谢离只是搂着长平长长睡了一觉。长平睡醒一切干戈都已停息。她没有看到谢离执意不还阳,生魂硬生生成了死魄;也没有看到谢离仗剑劈开无数愤怒的鬼君,利落地撕了判官的簿子;更没有看到无数等在奈何桥还未饮孟婆汤的大晋鬼魂肃然聚在谢离将军身后,向他磕头,也向地府阎君磕头;最后,还没有看到我与阎君协商不成,阴笑着说他眼睁睁看着我拘出生魂与死魄结缘已是违背天君旨意,有本事就告上天庭一起受罚……结果他平安无事,我却因为嘴硬被蚀骨销魂的天雷劈得死去活来……她醒来,只看到谢离静静睡在她旁边,龙凤被下他的腿沉沉压着她的……那是一座闹鬼的宅院,却是她永生永世最温暖的居处……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昨天忙疯了……晚上还有一更,另外,长平的故事这就算是告一段落了,有意见的,提!

第13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在凡间的日子过得颇为寂寥。当初被贬下界,我寻思不过就是天庭三个来月的事儿,我挺一挺,也就过去了。但是当真身处凡间,处处受制,日复一日过着单调而没有尽头的生活,我才惊觉三千天雷不算什么,天庭的惩罚这一刻才算是拉开了序幕……

我大概是在大胡子离世半年以后开始明白过来我种种表现,诸如不时拿出他穿过的粗布衣衫晒晒,翻箱倒柜四处踅摸当初他丢给我的长命锁,在街头见着一个耍赖直往老爹怀里撞的女童有点鼻酸……统称为想念。此后,我每每想念大胡子,就用他留给我的银贝上街打上二两烧酒就着馒头咸菜欢实地吃上一通,一般吃饱就无所谓想不想念了……

我十五岁那年见着东海公主重华。那是一个雨天,我蹲在破屋屋檐下,从兜儿里摸出一粒馒头,边啃边往不远处的小水坑里扔石子儿。我扔的正起劲儿,忽听小水坑儿里传来“哎呦”一声,我走过去,便见着一条拇指粗的“蚯蚓”,我拎着她的尾巴轮圈儿,嘴里碎碎念叨:“这蚯蚓长得可够难看的”。那“蚯蚓”闻言浑身一抖,落在地上变作一个跟我差不多大小的女娃,女娃看着我,十分嚣张地叫:“你说谁是蚯蚓”。我当然知道头上长着小触角的必定不是蚯蚓,我带着笑意重新打量她,唔,这初见端倪的倾城芙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