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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274)

精绝人见老族长亲自出战,敌忾之心大起,不论白发老者,还是稚嫩少年,挽起弓矛,纷纷驰下山坡,一时碧血横飞,战事更趋惨烈。蒙古援军尚未奔近,忽地兵分两路,两翼包抄而来,分明是要截断精绝骑兵的退路,围而歼之。风怜见状,召集二百个会骑马射箭的年轻女子,结成一支女军。女孩子们跨上战马,望着血腥战场,个别胆量小的,已低声啜泣起来,这哭声仿佛瘟疫,传染奇快,刹那间,老弱妇孺相拥而哭,响遍山坡。风怜想要呵斥,但话未出口,却早已哽咽了,转眼瞧瞧梁萧,却见他两眼望天,无动于衷,不觉心中冷透:“我当他是个了不起的好汉,不想事到临头,却只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想到此处,伸袖狠狠一抹眼泪,正要促马冲下,忽听听梁萧道:“风怜,你留下!”

风怜不及转念,已被揽下马来,梁萧翻身跨上火流星,向众人道:“你们守住山坡,不让蒙古人上前一步,做得到吗?”众人呆住,风怜见他神色有异,心中惊疑,急道:“山下呢,山下怎么办?”梁萧眉一扬,朗声道:“交与我便是!”他凝视山下战场,又望望身后妇孺老幼,蓦地一股热血涌上来:“人生一世,草长一秋,我梁萧百劫之身,早已活得够了,若将性命送在这里,却也不枉。”蓦地抄起一张挡箭铁盾,突入蒙军阵中,一名蒙军觑见,不及放箭,火流星来如闪电,早已奔近,梁萧迎面一盾,将他连人带马,打成一团肉饼。一名百夫长见状挺矛来刺,梁萧拧住矛杆,神力进发,那百夫长心口如遭雷击,矛尾前心贯入,后心透出,在他身上扎了个透明窟窿,其势不止,径向前飞,梁萧马不停蹄,抢到他身后,扣住矛身,向外一抽,血雨纷飞,那百夫长犹如一堆软泥,瘫在马上。

梁萧人如虎猛,马似龙惊,突入蒙军阵中,左挡右刺,东驰西突,手下无有一合之将,势若一道火光,将蒙古军阵剖成两半,直抵阵后,方要纵马杀回,忽见前方援军阵中帅旗高张,旗下一人精赤上身,豹头虎目,体格格外强壮,前胸后背布满了铜钱状纹身,乍眼瞧去,便如一头蓄满精力的金钱大豹,挥鞭指使,气度迥异。梁萧忖道:“这人就是传言中的‘花斑豹’了?”忽地催马,直向帅旗冲去。

花斑豹本名阿鲁台,是窝阔台汗海都义子,镇守昆仑南北,骁勇绝伦,能生裂熊罴,号称昆仑山下第一条好汉。此公有桩怪癖,无论春夏秋冬,打仗与否,从来不着片甲寸缕,只露出遍体豹纹,故而人称“花斑豹”。他虽不被衣甲,但身经百战,斩将夺旗,从未伤过,武艺十分惊人。此时瞧得梁萧透阵而出,甚感骇异,喝令放箭。梁萧盾牌挥舞,将乱箭一一荡开。火流星脚力更是惊人,蒙军一轮箭罢,第二支箭犹未上弦,它已冲至帅旗之下。

花斑豹不料对手来得如此迅疾,大感吃惊,但他久经战阵,对此强敌,也是夷然无惧,绰起大刀,疾喝一声,如风劈出,梁萧举盾一挡,铁盾敌不住花斑豹势大力沉,顿被砍成两片。花斑豹趁势下推,斩向梁萧头颈,梁萧眼疾手快,将刀杆攥住,两人发力一拧,刀杆喀喇折成两段。花斑豹虎口迸裂,鲜血长流,半个身子俱都麻痹,忽地眼前一花,咽喉剧痛,早被梁萧一矛贯穿。梁萧大喝一声,将这蒙古大将挑在矛尖之上,高高举了起来。

主帅一合丧命,蒙人三军震怖。梁萧摇动长矛,杀入敌阵,花斑豹尸身纹满豹纹,挂在矛尖上分外惹眼,惊得蒙古人斗志尽丧,精绝人则士气倍增,交锋数合,蒙军再也抵挡不住,吹起收兵号角,向后退却,梁萧一马当先,赶上冲杀。火流星遇上战阵,兴奋异常,纵声嘶鸣,马群得闻鸣声,不论伤疲残跛,纷纷挣起,紧随其后,竟不须精绝骑手驾御。如此一来,梁萧本已是无敌统帅,火流星又有号令万马之能,一人一马配合无间,统领精绝铁骑,势若掣电行云,追亡逐北,杀得蒙古大军伏尸三百余里,两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第四章 随圆就方

花晓霜下了百丈山,逃到一座山谷,只怕韩凝紫寻来,便寻一个岩洞躲藏。此时她内伤外创渐发,咳了一阵血,昏沉沉睡了过去。时至夜半,冷风灌将进来,将她冻醒,但觉身子僵冷,情知阴毒发作,便勉力盘坐起来,以“转阴易阳术”抵御。直到次日午时,身子始才转暖,她扶着岩壁踱出洞外,只见山谷幽僻,遍长百草,便自野草中拈出几味药草,或抹在伤口,或咀嚼吞下。

入夜时分,阴毒再度发作,花晓霜复又运功抵御。如此反反复复,挣扎了不知几日,伤势终究好转,真气也渐趋充盈。

这日清晨,花晓霜从梦中惊醒,身子痛楚大减,心知自此无碍,便出得洞来,爬上东面山坡,眺望旭日,看了一会儿,忽想起崂山之时,沧海茫茫,红日跃波,花香满衣,翠绿拂面,而如今情景仿佛,人事已非,不由得黯然神伤,流下泪来。

直至红日已高,花晓霜才步下山坡,遥见旷野苍苍,心中茫然:“若是回去,从今往后,我再也出不了天机宫,再也不能给人瞧病,也再见不得他……”她懵懵懂懂,走了一日,前方乱葬岗赫然在眼,原来她不知不觉,竟又来到文靖、玉翎合葬之地,小岗上茅屋依旧,坡上野草适为新雨洗过,翠意逼人。

花晓霜遥见柴扉半掩,不觉心跳加剧,踅近山坡,推开柴扉,却见屋内空空,并无一个人影。花晓霜眼眶一热,傍着木榻坐下,一阵失望之情涌上心头,不由得伏在榻上,低低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她迷糊睡去,睡到半夜,忽然惊醒。但听柴门嘎吱嘎吱,随风响个不停,一缕细细的芦管声从罅缝中飘入,如怨如诉,分外凄凉。花晓霜推门一望,只见文靖玉翎合葬之处,坐了一名黑衣老者,发如霜雪,在晚风中猎猎乱舞,情状甚是诡异。

那人闻声掉头,花晓霜看清来人,不觉惊退两步,失声道:“是你,你的头发……”一时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敢情来人正是萧千绝,只见他乌黑须发已尽成雪白,苍白脸上布满皱纹,闻声放下芦管,冷然道:“有什么奇怪?小丫头,再过数十年,你也一样。”

花晓霜没料数月不见,这一代魔君竟苍老如斯,一时间惧恨之意大减,暗生怜悯,说道:“萧先生,夜寒风冷,你还是进屋坐吧。”萧千绝冷哼一声,道:“梁萧呢?”花晓霜凄然道:“我也不知。”萧千绝默然半晌,忽道:“小丫头,老夫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答我。”花晓霜道:“请说。”萧千绝又是一阵沉默,方道:“倘若……倘若老夫不杀梁文靖,翎儿与冷儿会死么?”花晓霜摇头道:“自然不会。”萧千绝怒哼道:“胡说!”花晓霜一惊,不觉倒退一步,却见萧千绝望着天叹了口气,又将芦管吹了起来,曲调满是幽幽恨意,远远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