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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20)

原来,梁萧的“烧火棍”并非寻常木棍铁棍,而是那口宝剑。这口剑本得自于长髯道士,削铁如泥,吹毛可断,因被梁萧用破布条裹着,其后又沾了许多泥土,粘在一处,恰似烧火棍儿一般。猪屁股不知就里,这一腿踢中剑锋,怎会好过。

旁观众人见此情形,均是惊得呆了,两个青衣奴也张大了嘴,忘了动弹。梁萧眼见鲜血遍地,不由害怕起来,抱了狗儿溜出人群。那两个奴才回过神来,怒吼道:“抓住他,他伤了衙内!”其中一人衔尾猛追,另一个扶起昏死的猪屁股,回府报信。一时间,满街喧哗,市集里乱得犹如一锅滚粥。

原来这胖公子来历非同小可,他老子便是大宋江汉置制使夏贵。为当朝宰相贾似道亲信,镇守庐州。这夏贵将略平平,讨好上司却是一等一的厉害,一身功名多半是凭膝盖跪出来的,故而老百姓嘴里叫“夏贵将军”,心里却叫“下跪将军”。这夏贵仗着手握重兵,横行江汉无人敢管,儿子“猪屁股”更以欺男霸女为乐,百姓慑于淫威,敢怒不敢言。不曾想突然蹦出这么个小愣头儿青来,一剑砍了猪屁股半条腿。只是老百姓平素里被欺压惯了,忽遇此事,惊骇之情反倒多过畅快之意,一时间群起追赶梁萧。

梁萧瞧见追赶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平民装束,饶是他胆大妄为,也不由慌乱起来,穿街绕巷一路乱窜,却不料处处被截,路路不通。他在城里走奔无门,突地趁着混乱,蹿出城门。

方才出城,便听到马蹄声响。梁萧回头一瞧,只看十余匹快马载着军汉,向这边直冲了过来。敢情仆人们一嚷,已惊动官兵,如此难得的马屁机会,傻子才肯放过。不待大帅发令,这些军汉早已人人争先,个个卖力,呼喝着一拥而上。

梁萧毕竟年纪幼小,怎跑得过高头大马,眼看逃不过,瞧得道边有一棵数丈高的栗子树,便纵身爬上,蹲在枝丫之间,望着那些人马奔近,抬手挠头,主意全无。慌乱间,忽觉手背锐痛,举目一看,却是碰着一颗刺栗。他灵机一动,撕下衣衫,裹住两只手掌,摘了几颗刺猬也似的栗子,奋力掷出,正中马头。战马负痛,顿将背上军汉颠了下来。

梁萧咯咯直笑,站定树梢,双手左起右落,摘下刺栗,四面开弓。那刺栗带上劲力,正是绝好暗器,一时间栗子树下人语马嘶,哄闹一团。

梁萧掷了几个回合,左近栗子殆尽,正欲另攀高枝。忽见又来了几骑人马,为首的却是那青衣家奴,奔到树下,怒道:“一群蠢货,他拿刺栗丢你们,你们就不会拿刀枪掷他么?”宰相的家奴大如官,这青衣奴在主子面前卑怯恭谨,在这些军汉面前,却说不出的盛气凌人。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众军汉各自抓了刀枪,向树上飞掷过来,只见刀枪乱舞,嗡嗡直响,梁萧慌忙钻入枝丫躲避,四面簇簇刺栗,挂得他浑身是血。忽然间,一把单刀从他腰边嗖地掠过,惊出梁萧一身冷汗,他暗扣一颗刺栗,对准那个青衣奴掷出,正中那厮眼角。青衣奴捂着眼嗷嗷惨叫。待得扯下刺栗,摸了一把伤口,满手是血,怒道:“慢着。”众军住手。青衣奴瞪着树上,道:“这猴崽子困在树上,插翅难飞。杀了他岂不便宜。你们三个蠢才,去北面守候;你们四个贱货,去南面把守。剩下的给我上马,拿刀把这棵鸟树砍了,看他还往哪里跑?”众军汉哄然应命。拿了朴刀,提起缰绳,十几匹战马嘶叫,齐刷刷奋蹄人立。

梁萧攥了两颗栗子,从树干里探出头来,方要掷出。忽听耳边嗖的一声,一支羽箭掠过。一眼瞧去,只见那青衣奴不知何时挽着一张弓,阴笑道:“小猴崽子,再动一下,老子就射你妈个透明窟窿。”梁萧慌忙躲到树叶后面,又怒又惧,握紧拳头,咬牙忖道:“好呀,待会儿下树,我再跟你拼个死活。”

忽听众军汉一声吆喝,跃马扬刀,冲了过来。当先一人,借着马力挥刀劈在树上,入木径寸。转眼间,军汉们轮番冲锋,树身被劈断大半。一个军汉忽地夹马奔上,伸腿奋力一撑,栗子树轰然折断。梁萧手舞足蹈栽落地上,只听得四下里人语马嘶,心中慌乱至极,抓着长剑,没头没脑一阵乱舞。众军汉见他惊惶失措,哈哈狂笑,一纵马匹,便向梁萧冲来。梁萧神昏智乱,只顾舞剑,忘了躲避。眼看就要被马匹撞倒,斜刺里忽地抢出一个人来,喝一声:“去!”两匹战马向天悲鸣,在空中翻了个筋斗,重重落下,马下军汉惨叫一声,竟被马匹压折了腿。

那人冷笑一声,足下如风,双手起落,瞬息间绕着梁萧转了一圈,只听得马嘶不断,一众马匹口吐白沫,被他尽数拽翻,众军汉皆成滚地葫芦。那人掀倒马匹,挡在梁萧前面,捂着口轻轻咳嗽。梁萧见来人如此神威,暗自惊讶,好容易定住心神,细瞧来人,不觉“哎哟”叫道:“是你?”那人转过身,冷笑道:“小鬼头,你还用银子扔我不扔?”梁萧一时红透耳根,原来此人竟是给他银子的那个黄脸病夫。

青衣奴驻足瞧着,心头骇然,瞧见二人说话,顿觉有机可乘,忽地挽弓,向那黄脸客一箭射来。那黄脸客听到风声,反手一挥,厉声道:“好奴才。”他存心灭口,气贯羽箭,欲要甩出。忽听道旁有人笑道:“秦天王,箭下留人。”那黄脸客不防近旁尚还伏有人手,黑眉一挑斜眼睨去,只见一个短须汉子慢腾腾从道边走了出来。他不高不矮,小帽青衣,圆脸上一团和气,右臂上缠着一根粗大铁索,大圈压着小圈,纵横交错,索上钢锥根根朝外,在日光下精芒耀眼,锋锐逼人。

黄脸客一数那钢锥,恰好七枚,不由嘿然道:“七星夺命索?”那短须汉呵呵一笑,挑起拇指道:“秦天王见识了得,竟还认得这不中用的家什?”

黄脸客冷笑道:“七星夺命索,鬼魂也难脱;江南名捕何嵩阳吃饭的家伙,谁会认不得?”短须汉子一路走来,步子沉稳,笑道:“说得是,不论别人如何捧贬,在何某眼里,这锁链都不过是吃饭的家伙,就好比铁匠的锤子,木匠的规尺。呵呵,与‘病天王’秦伯符说话,真是直白痛快。”

梁萧闻言,觑了黄脸客一眼,忖道:“他原来叫‘病天王’!他一只手便将马拉翻,气力可真大。”想到自己早先还想与他斗殴,甚觉羞怒,“原来他不是怕我,是不屑理会我呀?”

却听秦伯符道:“何嵩阳,你是官府中人,来这里行的也是官府的事吧?”何嵩阳笑道:“秦天王目光如炬,国有国法,这孩子犯了事,何某自须略尽本分。”秦伯符冷笑道:“什么国有国法?怕是那个下跪将军的家法吧?哼,为一个小娃儿兴师动众,不嫌害臊么?”何嵩阳笑道:“夏大人乃当权之人,咱们做捕快的,若无权贵照应,怎地做事?秦天王也是明理人,须知身在公门中,万事不由人。”他嘴上苦口婆心,足下却步步逼近,须臾间,离二人不足两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