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灵飞经(山海经系列之三/出书版)(297)

朱元璋躺在床上,面如金纸,闭眼昏睡。床前一字排开,跪着朱允炆、宁国公主、梅殷,三人抽抽搭搭,哭个不停;冷玄领着御医、宫女,随侍在侧,神色惨然。

乐之扬看遍宫内,不见朱微,霎时心冷如冰,双耳嗡嗡一片。

“够了!”朱元璋忽地张开双眼,声音嘶哑喑弱,一如漏了气的风箱,“哭什么?朕还没死呢!”

“皇祖……”朱允炆见他似要挣起,慌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朱元璋稍一尝试,忽又放弃,无力躺下道:“听着!朕死以后,诸王不得入朝奔丧,尤其是燕王……”

“是!”朱允炆低声回答。

朱元璋死死握住他手:“宁王、燕王,可以互相钳制,千万不要忘了。”

“孙儿不会忘。”

“还有……”朱元璋大口喘息,“宝庆公主年幼,不可一日无母,朕赦张美人不死,至于其他妃嫔,一律赐死殉葬……”

梁思禽应声一颤,五指陡然收紧,乐之扬只觉手臂剧痛,忍不住抬眼望去,但见梁思禽双眉高挑,面有愠怒,身子微微发抖,极力克制胸中情愫。

“皇祖!”忽听朱允炆颤声说道,“这些事都办妥了,除了张美人,所有的妃嫔都已……”

乐之扬恍然大悟,为何一路走来,宫中黑暗冷清,了无灯火。

“是么?”朱元璋微微失神,“还有什么?朕还有什么没说?”

“父皇。”宁国公主道,“您好好养病,不要再劳心了。”

“不……”朱元璋极力回想,“一定还有什么?朕一时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皇祖不要勉强……”

“哦,想起来了,傅友德那厮不可信任,朕一死,你就把他杀了。”

众人面面相对,朱允炆神色尴尬,宁国公主小声说道:“父皇,傅友德早已死了。”

“死了?”朱元璋愣了一下,“怎么死的?”

“父皇亲自下诏杀的……”

朱元璋沉默一下,又道:“汤和呢?他死了没有?”

“信国公也死了。”

“朕杀的?”

“不是!”朱允炆轻声说道,“皇祖,信国公是病死的。”

朱元璋似乎松一口气,徐徐闭上眼睛,脸色柔和起来:“汤和是好人,朕还跟他放过牛呢……”

乐之扬望着老皇帝,心中又恨又怜,一代雄主临终将死,颠倒错乱,与平常老人没什么两样。

“谁……”殿门外响起一声低呼,呼声未绝,戛然而止。

冷玄白眉一轩,晃身出门,不过片刻,忽又返回,高叫:“快闭眼……”

话没说完,一道剑光追踪而入,直奔老太监心口。冷玄挥舞拂尘,飘然后退,云裳冲进寝宫,手中剑尖颤动,瞬息之间,刺出六剑。

陡然出现敌人,宫中人无不错愕,眼望着云虚掀开珠帘,逍遥跨过门槛,朱允炆正要开口呵斥,目光与他一碰,陡然心神恍惚、浑身困倦,念头忽闪两下,脑中一片空白。

云虚扫眼之间,制住众人,只有朱元璋闭眼昏沉,没有与他目光相对。冷玄定力了得,正与云裳斗得难解难分。

叶灵苏也进入宫殿,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朱元璋身上,轻轻皱了皱眉,忽道:“他快要死了!”

云虚沉默不语,注目前方,两道人影忽来忽去,攻守如电。云裳出剑又快又狠,招招刺向对手要害;冷玄却身法飘忽,出手舒缓,拂尘上的银丝忽聚忽散,纷纷乱乱,看似一剑就能刺穿,云裳偏偏不能靠近,往往一招未尽,忙又收回长剑。

乐之扬心下奇怪,定眼细看,发现冷玄右手挥舞拂尘、左手藏在后面,食指忽伸忽缩、忽隐忽现,敢情拂尘只是幌子,后面的“阴魔指”才是杀招。云裳明白这个道理,仗着剑快身疾,不待冷玄出指,即刻闪身躲开。所以乍一看来,两人各行其是,隔空对舞,十余招转眼即过,未曾交上一招半式,可在内行人眼里,如此搏斗,尤胜刀来剑往,稍一不慎,势必长剑穿胸、指力贯穴。

乐之扬见过冷玄的手段,来去倏忽,指力纵横,武功之强,只在席应真之上,不在席应真之下,即便不及云虚,要胜云裳并非难事,这时尽取守势,着实令人意外。要说内伤未愈,似也说不过去,倒像是有所顾虑,缩手缩脚,投鼠忌器。

正疑惑,耳边传来梁思禽的低语:“看云虚的眼睛!”乐之扬一愣,恍然有悟,冷玄无论进退攻守,始终躲避与云虚的目光,云裳也明白这个道理,故而一招一式,无不逼他直面父亲的双眼。这一来,冷玄无异于以一敌二,一面应付云裳的快剑,一面抵挡云虚的冷箭,内侵外逼,苦不堪言。云裳有恃无恐,出招越发狠辣凌厉,叶灵苏冷眼旁观,轻轻哼了一声,流露出一丝不屑。

兜兜转转,又拆数招。云裳身子一转,忽向朱允炆刺出,冷玄忙挥拂尘,扫向剑身,一缠一带,长剑略略歪斜,云裳露出破绽,冷玄作势出指,云裳晃身躲开。冷玄正要追击,一抬头,忽与云虚打了个照面。

冷玄落入圈套,避开目光已是不及,两人四目一交,云虚眼神炽亮,冷玄浑身一颤,目光迷离起来。云裳刷地一剑,刺中冷玄左胸,剑尖入肉,云裳心涌狂喜,冷玄强仇大敌,手下不知死了多少东岛豪杰,天可怜见,恶贯满盈,终究死在他的剑下。

念头才动,冷玄身子微微一侧,肌肤绵软滑溜,仿佛涂满油脂的牛皮,云裳的剑尖与他掠身而过,血花四溅飞洒。云裳吃了一惊,急要收剑,冷玄手臂合拢,将长剑牢牢夹在腋下,云裳一夺无功,待要撒手,冷玄右手食指闪电送出,嗤,云裳踉跄后退,“期门穴”上多了一个指孔,面孔涨红发紫,咯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两下变故奇快,云虚也是措手不及。他望着冷玄,目透讶色,老太监捂着伤口,连声咳嗽,吐出两口血痰,淡淡地说道:“后生可畏,只是嫩了一点儿。”

云裳暴怒,纵身跳起,一口血涌了上来,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云虚将他拦住,沉声道:“冷玄,你定力不坏,竟能抗拒我的‘心剑’。”

“侥幸,侥幸!”冷玄假装迷失心志,将云裳引入圈套,云虚身在局中,竟也未能洞悉其奸。

“可你手下留情,放了小犬一马,却又作何解释?”云虚看出冷玄这一指未尽全力,若不然,云裳难逃一死。

“云岛王是信人,恩怨分明,人敬你一尺,你也必然如数报偿。”

“人犯我一寸,我也加倍奉还。”

冷玄点了点头:“陛下油尽灯枯、行将就木,还请云岛王不吝慈悲,使其得以善终。”

云虚打量冷玄一眼,忽道:“真是朱元璋的忠犬,你冒偌大风险,就是要让我放过朱元璋?”

“正是!”冷玄叹一口气,“小人职责所在,只愿善始慎终。”

云虚想一想,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我不亲手杀死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