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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飞经(山海经系列之三/出书版)(235)

是日一早,道清就来敲门。他兴致勃勃,叽叽呱呱,卯时未到,就催乐之扬出发,自己带着一群道士,前呼后拥地为之开道。

消息早已传出,京城百姓无不盼望今日。此时扶老携幼,黑压压站在街道两旁,禁军结成人墙,拦在百姓之前,刀枪林立,如临大敌。

大会共有三关,第一关“五乐”初试,于午门前广场比试五种乐器,优胜者十人进入“玄音”复试,再选三人进入“钧天”殿试,由朱元璋亲自判定输赢。

乐之扬一行策马前往午门,到了路口,忽见黄子澄、齐泰和卓敬从岔道上赶来。乐之扬与这些儒生面子上均是效忠太孙,暗地里却颇有心结。乐之扬嫌黄、齐二人见识迂阔,说话不切实际,黄、齐二人恨乐之扬少年轻狂,分走了东宫的权柄。但凡乐之扬的献策,无论对错,二人都要反对一番,尽管屡屡碰壁,可也乐此不疲。朱允炆笃信儒学,对这些儒生百般宽容,放任他们跟乐之扬作对,还美其名曰“博采众长”。

乐之扬起初恼怒,后来债多不愁,索性把正事丢在一边,天天跟黄、齐二人斗嘴扯皮为乐。是以东宫事务冗杂,一件寻常政务,往往数日不决。好在户部侍郎卓敬为人公允,颇有经济之才,起初与乐之扬不和,后来一同办事,多了几分惺惺相惜,每逢众人争执不下,总是竭力开解,因此得罪黄、齐,背地里颇受二人埋怨。

四人相见,黄、齐二人心里齐骂:“牛鼻子。”乐之扬也暗中咕哝:“臭穷酸。”

私下里腹诽,面子上免不了装模作样地寒暄。黄子澄皮笑肉不笑:“道灵仙长,东宫荣辱,太孙的面子,全都交到你手上啦。”

“交个屁。”乐之扬心中暗骂,“全是你黄老狗害的。”

“黄大人说的是。”齐泰两眼朝天,也不正眼瞧人,“‘礼乐’出自孔子‘六艺’,古人云:‘乐为天地之和,礼为天地之序’,有礼无乐不可,有乐无礼不行,仙长奏乐之时,先得心中有礼,要不然,奏出来的音乐也是不三不四。”

“明白了。”乐之扬笑道,“齐大人的意思,就是说我不守礼数、不三不四。”

“哪里……”齐泰淡淡说道,“齐某说这话,只想仙长懂得礼乐一体的道理,大会上仙长若能胜出,大伙儿都有光彩。”

乐之扬笑道:“我要输了,你就更有光彩。”齐泰两眼一翻,似要发作,黄子澄冲他使个眼色,笑道:“仙长什么话?大家都是东宫同僚,休戚一体,荣辱与共。”他说得动听,口气里却大有嘲弄。

“有黄大人这句话就够了。”乐之扬笑了笑,“我要输了,一定告诉圣上,都是黄大人不好,天天跟我斗气,害我静不下心思练习乐器,圣上若要惩罚,先罚黄大人好了。”

黄子澄面皮涨紫,怒道:“道灵,你不要信口雌黄。”乐之扬大笑:“不是荣辱与共吗?说过的话放过的屁,这么快就撇清啦?”

“你、你……”黄子澄气得胡须发抖,“你有辱斯文……”卓敬见势不妙,忙说:“诸位,乐由心生,大会在即,大伙儿不要扰乱仙长的心境。”

乐之扬笑道:“乐由心生不假。心有喜怒哀乐,演奏《醉太平》,心里越欢喜越好,若是《十面埋伏》,胸中一腔怒火,才能奏出气势,见了卓大人,奏《醉太平》最妙,若要演奏《十面埋伏》嘛,那是非见黄大人和齐大人不可的。”

卓敬摇头苦笑,黄、齐二人绷着脸大生闷气。

乐之扬戏耍群儒,谈笑风生,正得意,忽听有女子尖声叫道:“乐之扬,乐之扬……”

乐之扬大吃一惊,循声望去,街边挤出一个中年女子,衣裳褴褛,蓬头垢面。

“江大婶……”乐之扬心往下沉,生出一丝慌乱。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江小流的母亲江王氏,她盯着乐之扬两眼喷火,忽又高叫一声:“乐之扬,江小流呢,你把他拐到哪儿去了?”

乐之扬年纪长大,容貌有变,兼之易容有术,足以瞒过多人,可是遇上至亲至友,仍然不免泄露行藏。乐之扬和江小流自幼一起玩耍,出入江家不止一次,江小流的父母都是下九流出身,言行粗野,目光短浅,动辄打骂儿子,江母尤其厉害,江小流挨了打,乐之扬也难逃她的辱骂,故而从小到大都有些怕她。

“王八羔子。”江王氏当街撒起泼来,“姓乐的,化成灰我也认得你。我儿子呢?你把他拐到哪儿去了,放开我,老娘跟他拼了……”

她状如疯虎,竟要冲破禁军阻拦,惹恼了两个军汉,把她拽翻在地,一人掉转枪杆就要乱捅。乐之扬晃身下马,肩不抬,脚不动,倏忽到了禁军面前,一把扣住枪杆。那人瞪眼大怒,想要夺回长枪,可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枪杆也是纹丝不动。

乐之扬与禁军较劲,冷不防江王氏将他左腿抱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小乐,小乐,你行行好,把儿子还给我,行行好,把儿子还给我……”

听到哭声,乐之扬心头一惨,暗生愧疚。江小流离家出走,尽管出于自愿,可也与他大有关系,看见江母惨状,乐之扬鼻酸眼热,攥枪的手不由松了。

禁军满腹怒气,夺回长枪便要打人,道清赶上来,抓住枪杆呵斥:“干什么?东宫的人你也敢打?”

军汉一愣,仔细打量乐之扬,见他服饰华贵,不由气焰全消,讪讪地把枪收回。

道清一翻眼珠,又冲江母大骂:“疯婆子,快放手,不看看你抱的是谁……”

他一骂,乐之扬醒悟过来,自觉失态,环视四周,无论百姓禁军,还是东宫诸人,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黄子澄和齐泰手拈胡须,神色狐疑。乐之扬心中大凛,想要摆脱江母,可又有些不忍。

正为难,一个汉子挤开人群,抓起江母,抡圆了巴掌给她两个耳光,边打边骂:“狗入的疯婆子,发你娘的癫?狗入的,打死你,打死你……”

乐之扬哭笑不得,这汉子正是江小流的父亲江腾,他龟奴出身,妓院里窝囊,回家就打老婆儿子出气。想是打怕了,江王氏挨了耳光,噤若寒蝉,一改疯癫神气,低头抱手,缩成一团。

江腾打完,冲着乐之扬点头哈腰:“官人得罪,娘儿们想儿子想疯了,我这就带她回去,好好归置归置……”盯着乐之扬,忽然露出迷惑神气。

乐之扬知他生疑,故作镇定,从袖里逃出一块碎银,扔给他道:“你别打了,我看她似乎有病,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江腾喜出望外,接过银子,不知如何是好,江母两眼望着地面,嘴里咕咕哝哝:“乐之扬、乐之扬……”

她每叫一声,乐之扬的心就是一跳。他力持镇定,转身上马,黄子澄死死盯着他,忽而捻须笑道:“仙长,你认得这疯妇么?”乐之扬道:“不认得!”

“这就奇了。”齐泰冷笑,“若不认得,为何挨了辱骂还要舍钱?唔,乐之扬?那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