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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飞经卷六·水月镜花(4)

席应真略略一顿,问道:“乐之扬,你在何处见到‘毒王宗’的弟子?”

乐之扬不敢隐瞒,如实道:“周王府。”

“什么?”席应真白眉陡立,“你去了周王府?”

乐之扬默默点头,正想辩解两句,席应真腾身站起,锐声道:“荒唐!乐之扬,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乐之扬一愣,只见席应真胡须颤抖,脸上怒气遮掩不住:“你一介草民,觊觎宝辉公主也罢了,而今不知好歹,竟敢卷入皇位之争?朱元璋的儿子都是吃素的吗?试问你有几个脑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两人相识以来,席应真静渊沉璧,极少动气,如此雷霆震怒,更是从未有过。乐之扬只觉委屈,忍不住叫道:“说周王就说周王,扯宝辉干什么?”

“不是宝辉,你又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席应真痛心疾首,“都怪我一时心软,将你带入京城,如今你泥足深陷,名缰利锁之下,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古为了皇位,父亲能杀儿子,儿子能弑父亲,兄弟相残,夫妻反目,天下至污至秽之地,莫过于皇宫大内。你一无权,二无势,涉入这场争端,便与蝼蚁无异,不用朱元璋动手,小小一个藩王,也能将你轻轻捏碎。”

乐之扬越听越不是滋味,心中傲气发作,冷笑道:“照我看,那些藩王一个鼻子两个眼,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席应真瞪着他,似乎有些失望,半晌才道:“你见过冲大师了?”乐之扬又是一怔:“你怎么知道?”席应真叹道:“我身在道观不假,但也不聋不瞎,京城的事儿还瞒不过我。”

乐之扬一转念头,

明白过来,悻悻道:“道清那老小子说的?”

“别管是谁说的?你伪造身份,别人不了然,冲大师还不知道吗?他若揭发,你就是欺君之罪。”

“谅他也不敢。”乐之扬冷笑一声,“冲大师是蒙古王子,胡汉不两立,朱元璋知道了,一定饶不了他。哼,他揭发我,我还要揭发他呢。”

席应真愣了一下,摇头道:“你总有道理。乐之扬,天下事若如你所想,那倒也好了。”

“这就叫做‘人定胜天’!”乐之扬洋洋得意,“只要努力去做,天下没有事干不成的。”

“人定胜天?你真是不知所谓!”席应真大摇其头,“当初鄱阳湖一战,陈友谅被一箭射死,汉军因此破败,如果那一箭不长眼,射死的是朱元璋,这天下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说到这儿,他见乐之扬抿嘴冷笑,心知这小子屡过险滩、顺风顺水,不把天下事放在眼里,想要说服他很不容易。

意想及此,席应真大为泄气,叹气道,“罢了,天下事南柯一梦。乐之扬,老道言尽于此,你何去何从,我也管不了啦。”

乐之扬不解其意,却见席应真注目窗外,缓缓说道:“乐之扬,我今晚来,本是与你道别的。”乐之扬一呆,冲口而出:“因为冲大师么?”

席应真微微摇头,说道:“这几日我修习‘转阴易阳术’,心中大有所悟。这一门心法本是我玄门正宗,但因道法衰微,教内不传,反在‘西昆仑’手里发扬光大。我毕生求道,不得路径,直到今日方才入门。东隅已逝,桑榆未晚,蓬莱无路,浮槎可达,趁着还有几年好活,老道我打算归隐丘山,钻研道术,从此以后,再也不履红尘。”

第五章 怀璧其罪

乐之扬大吃一惊,忙说:“席真人,你生我气了?”席应真叹道:“不关你的事,修道最重‘机缘’二字,‘转阴易阳术’就是贫道的机缘。我本是方外之人,入世只为拯救苍生,而今天下无事,机缘又来,留在红尘,不过白费工夫。”

事发突然,乐之扬一时不知所措,他对禅理玄机一窍不通,但与席应真同生共死、几经危难,早已生出了极深的感情,到了分别时节,心中万分不舍,望着老道鼻间酸楚,眼眶不自禁红了。

席应真看出他的心思,拍拍他肩,笑道:“乐之扬,你很聪明,可是太重情义。朝廷官场,无情无义才能立足,有情有义只会受人鱼肉。你有慧根,不如随我同去,纵不能超凡入圣,也可趋吉避凶,遨游于江湖之上。”

乐之扬心系朱微,小公主一日不嫁,他一日不肯死心,听了这话,低头不语。席应真明白他的心思,暗暗叹一口气,取一封书信交给他道:“我不告而别,朱元璋问起来,你把这封信交给他。”

乐之扬收下信,问道:“席真人,我中了毒掌,如何化解?”

席应真一笑,反问:“你可有不适么?”乐之扬凝神内视,茫然摇头。

“这就是了。”席应真点了点头,“你服过“凤泣血露”,又有‘转阴易阳术’,三尸掌虽然歹毒,但也奈何不了你。”

说到这儿,他起身出门,到了门前,举目看了看天色,但见微云流转、明月在天,忽然心有所悟,朗声长吟:“京华游侠窟,山林隐遁栖,朱门何足荣,未若托蓬莱……”

吟罢大笑数声,拂衣而去。乐之扬望他背影,胸中热血翻滚,恨不得跟随其后,可一想到朱微,忽又柔情生发、道心止息,双脚钉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呆站许久,乐之扬转回房中,查看掌心黑气,比起方才又淡了不少,当下运起“转阴易阳术”,真气运转数匝,将黑气逼成一线,顺着中指流到指尖,不多时,指尖渗出数滴黑血,落在纸上宛如墨汁。

乐之扬逼出毒素,甚是倦怠,望着纸上黑血,寻思若未服过“凤泣血露”,中了此毒,早已身亡,下次遇上古严,还须万分小心。再想晋、周二王的谈话,似乎对太孙、燕王大大不利。朱棣和宁王交情甚笃,宁王又是朱微的胞兄,凭这一层关系,似乎也应该加以警告,可是席应真临走之时,反复叮嘱他不要涉入皇权之争,老道士言犹在耳,乐之扬想了又想,不觉迟疑起来。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忽听有人敲门,乐之扬翻身下床,但觉遍体酸痛,仿佛散架了一般,回想周王府的恶斗,恍若做了一场噩梦。

才开门,道清急匆匆闯了进来,张口就问:“老神仙呢?”两眼扫遍云房,不见席应真,顿时满脸失望。

乐之扬见他模样,好笑之余,又觉伤感,便将席应真离开的事说了。道清听得张口结舌,不待乐之扬说完,忽地甩手跌脚,大声叫苦:“这个老神仙,他一走了之,可把我们害苦了。圣上追问起来,可又如何是好。

“无妨!”乐之扬笑道,“他留了书信,圣上问起来有我应付。”道清听了这话,心神稍定,挽住乐之扬笑道:“好师弟,为兄这颗脑袋,可就交到你的手里啦。”

“师兄言重了。”乐之扬说道,“老神仙离开,圣上怎么会要你的脑袋?”

道清叹道:“师弟你不知道,圣上最恨他人不听使唤,老神仙不告而别、藐睨圣躬。圣上一发怒,保不准迁怒于人,治我们一个看守不严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