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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飞经卷六·水月镜花(10)

乐之扬的心子怦怦狂跳,脸上强作镇定:“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冲大师浑不理睬,自顾自说道:“为情所困,必有倾心之人,你混迹王侯,那女子必在王侯之家。名姬采女?郡主王妃?按图索骥,不难查个明白。”

他料事如神,乐之扬几乎喘不过气来,吃吃地说:“我怎么样不用你猜,你的阴谋诡计,我倒是一清二楚。”

冲大师喝一口茶,笑道:“这么说,你都听见了?”乐之扬道:“什么?”冲大师反问:“你去周王府干什么?”

乐之扬看他神情,脑中灵光一现:“你说燕王的身世?”冲大师猛然抬头,讶然道:“这个你也听到了?”乐之扬心念急转:“大和尚,你挑唆晋王,借太孙之手除掉燕王?”

“挑唆不敢当。”冲大师神情平和,“晋王知道燕王的身世,又想除掉这个心腹大患,自己不便出手,只好假手太孙。”

乐之扬道:“这么说,孝慈皇后的遗教也是你伪造的了?”

“遗教的事你也知道?”冲大师越发惊讶,“谁说那遗教是伪造的?”

“什么?”乐之扬大吃一惊,“遗教是真的?”

冲大师笑道:“硕妃之死,本是孝慈一手造成,她又岂会坐视燕王得志?她不止留下遗教,还有遗言胁迫皇帝,如不然,燕王雄才大略,太子死后,朱元璋为什么不传位给他?”

乐之扬奇怪道:“硕妃和孝慈皇后有仇?”

冲大师笑道:“皇帝的女人,谁得到宠爱,谁就是仇人。硕妃得宠,自然也是皇后的仇人。”

乐之扬盯着冲大师上下打量,狐疑道:“花和尚,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冲大师漫不经意地道:“只因论辈分,硕妃算是我的长辈。”

“啊!”乐之扬冲口而出,“她也是蒙古人?”

冲大师点了点头,叹道:“她本是我族的奇女子,可惜佳人薄命,到底未得善终。”

乐之扬只觉不可思议,呆了半晌才道:“燕王真是朱元璋的儿子?”冲大师笑了笑,说道:“这个么,恐怕只有硕妃知道。”乐之扬皱眉道:“她已经死了。”

“死了才好。”冲大师拍手大笑,“这叫死无对证,燕王永远也别想洗刷嫌疑,洗不掉嫌疑,就当不了皇帝。”

乐之扬看他片刻,忽道:“你怕燕王?”冲大师点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如果燕王做了皇帝,我大元再无南下之日。”

他坦然承认,乐之扬微感意外,想了想又问:“晋王和太孙呢?”冲大师轻轻放下茶杯,漫不经意地道:“土鸡瓦犬,何足道哉。”

“你也有怕的?”乐之扬不觉失笑,“我只当你目空一切,谁也不在你眼里。”

“过奖,过奖。”冲大师笑道,“普天之下,但有四个半人,贫僧万万不敢小觑。”

“哪四个半人?”乐之扬好奇问道。

“一是家师渊头陀。”冲大师神情肃然,“九渊九审,禅机如神。”

乐之扬笑道:“然后呢?”冲大师道:“二、三两位是朱元璋父子,朱元璋雄韬伟略,有再造华夏之功,朱棣才雄心忍,直追汉武,若其得志,当是不世之劲敌。”

“这也说得过去。”乐之扬想了想,“第四个是不是梁思禽?”

“不错!”冲大师盯着乐之扬,似乎有些惊讶,“西城之主变化如龙,贫僧晚生数年,没有亲眼目睹他的风采。但家师对他推崇备至,家师法眼通天,他看中的人一定不差。”

乐之扬想了想,又问:“还剩半个是谁?席道长么?”

冲大师摇头,乐之扬又问:“云虚呢?”冲大师不屑道:“云虚云虚,云浮心虚,灵鳌岛上我一激便走,又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乐之扬道:“铁木黎呢?”冲大师仍是摇头,乐之扬又说了几人,冲大师始终摇头。乐之扬想了又想,叹道:“究竟是谁?我可猜不出来。”

第十二章 虚与委蛇

冲大师注目看他时许,忽地伸出手来,指着他鼻尖笑道:“剩下半个,就是足下你了。”

乐之扬吃了一惊:“大和尚,你消遣我么?”

冲大师笑道:“贫僧生平行事,谋定后动,极少遭遇挫折。可是鳌头矶、无双岛,两度败在你的手上,几乎困死荒岛,不能返回中原。你说,我还敢小觑你吗?只不过你年纪尚小,羽翼未丰,所以只算半个。”

乐之扬听得心花怒放,拍手笑道:“大和尚,承蒙夸奖,惭愧,惭愧……”嘴上谦虚,脸上却没有半点儿惭愧的意思。

冲大师笑道:“你无须惭愧,贫僧见识不差,可在少年人中,从未见过足下这样的奇才。你本是天上飞鹰,不该久居人下,依贫僧之见,与其遮遮掩掩,莫如率性而为,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乐之扬越听越不是味儿,疑惑道:“大和尚,你无事献殷勤,到底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冲大师古怪一笑,“你我与其争斗,不如携手。”

乐之扬连转数个念头,冲口道:“啊,你要我背叛太孙、投靠晋王?”

“晋王算什么?”冲大师轻哼一声,“你我携手同心,大明的天下也是掌中之物。”

乐之扬心子砰砰乱跳,瞪了和尚半晌,摇头说:“你疯了,我可不做蒙古人的走狗。”

冲大师笑道:“足下通达之人,何苦拘泥不化。汉人未必都是圣贤,胡人未必都是禽兽,只要是人,便可教化。大元之败,败在华夷之见,倘若复兴,势必痛改前非,一如大唐太宗,视华夷如一家,安四海,和万邦,励精图治,天下太平。”

“说得好听。”乐之扬微微冷笑,“我一个字儿也不信。”

“不信也罢。”冲大师漫不经意,徐徐说道,“只不过,你若暴露身份,太孙不知作何感想?”

“讹人么?”乐之扬冷笑一声,“你的身份也不清白。”

“你我不同!”冲大师微笑,“我要走便走,决不迟疑,你心有所住,未必放得下那位姑娘。”

“什么姑娘?”乐之扬嘴上否认,一股热血却冲到脸上,冲大师注视他半晌,忽地哈哈大笑。乐之扬面皮发烫,心中闪过朱微的倩影,一时心绪万千,纷乱如麻。

窗外静水深流,平缓如镜,灯火映照其间,泛起迷离微光,歌声从远处的画舫悠悠飘来,婉媚动人,撩人思绪,乐之扬想起朱微抚弄瑶琴,吟唱《杏花天影》的景象,心中恍恍惚惚,陡然愤激起来:“这天下是谁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和小公主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自从进了京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大和尚不是善类,我说几句鬼话儿哄哄他就是了。”

他定一定神,忽而笑道:“大和尚,朱元璋不是我爹,你我也没有不共戴天之仇。谁当皇帝都一样,既然这样,我帮你也没什么。”

冲大师不料他如此痛快,惊讶道:“乐老弟,你果然识时务,好,咱们击掌为誓。”乐之扬笑道:“好啊。”两人伸掌互击,齐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