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灵飞经(出书版)(155)

“孩子话!”朱元璋大皱眉头,“女孩子哪儿有不嫁人的?朕已年过古稀,自古帝王,活过七十的也很少见。再往后去,时日无多,孩子们中间,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允炆和你,再过几日,十七儿回京,朕让他亲自送你过门……”

朱微听到这儿,咬了咬嘴角,眉宇微微颤动,眼眶一点点地润红了,朱元璋见她神气,纵是铁石心肠,一时也觉凄然,叹道:“好孩子,朕知你孝顺。但亲如父女,也有天人永隔之时,你若终身有靠,为父也好放心。”

朱微泪如走珠,夺眶而出,身子微微发抖,似乎竭力忍耐,才没有放声大哭。朱元璋越发怜惜,拍拍她手,说道:“别哭,朕最讨厌人流泪了。来,抚琴一曲,为父皇助兴。”

朱微默默点头,擦干眼泪,坐了下来,抚着那一张“飞瀑连珠”,弹起“普庵咒”来,这一曲是普庵禅师所作,大得空静悠远之意,颇能安神止息、消去胸中烦恶。

这时宫女呈上药来,冷玄接过,尝了一勺,但觉无事,方才递给朱元璋。老皇帝看着汤药,大大皱眉。朱微忙说:“父皇……”朱元璋听到这一声,无奈摇了摇头,举碗一口喝了,跟着将碗一搁,眼里透出杀气,“微儿,若不是看你面子,这些狗太医一个也别想活命。”

席应真笑道:“天下医理大致相通,陛下杀了他们,后来人只怕更糟。”朱元璋扫他一眼,扬起脸说:“牛鼻子,这话也只有你能说,换一个人,朕砍掉他的脑袋。”

席应真笑了笑,漫不经意地说:“这几年,陛下砍下的脑袋还少么?”

“还不够。”朱元璋一拍桌子,“朕死之前,还有四件事未了。”席应真笑道:“哪四件事?”

朱元璋扳起指头,森然说道:“东岛、西城、蒙元、盐帮,这四害不除,朕死不瞑目。”

乐之扬听了这话,心中又是一惊:“朱元璋也知道西城?西城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他隐隐猜到因由,可又不敢断定。

“蒙元强寇大敌,不能不防!”席应真沉吟一下,“至于其他三者,不过江湖中人,能成多大气候?东岛龟缩海外,西城远在昆仑,至于盐帮,根源在于官盐,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利可图,就很难完全根除。”

“牛鼻子光会说嘴。”朱元璋重重冷哼一声,“盐帮近年坐大,号称三十万之众,一旦天下有变,岂不又是一个张士诚?但盐帮越壮大,寡人越高兴,好比一群鸟雀,如果散落林中,寡人逐一射杀,大是耗时费力,但若全都进了一只笼子,一把火就可以烧个干干净净。”

席应真笑道:“看样子,陛下已经胸有成竹了?”

“胸有成竹算不上,小有些眉目罢了。”朱元璋淡淡说道,“盐帮乌合之众何足道哉?纵有三十万人,也比不上一个人厉害。”

“自然,自然。”席应真哈哈大笑,“放眼天下,谁又比得上陛下厉害?”

“朕可没说自己。”朱元璋冷哼一声,“牛鼻子,你不要装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谁啊?”席应真一脸惊讶,“老道避世已久,不知陛下所指。”

朱元璋看他时许,一字字地说:“西城之主梁思禽!”

第十九章 片山微雨

乐之扬一听这话,如梦方醒,暗骂自己糊涂。西城与盐帮交恶,几次提到昆仑山,席应真也曾提起梁思禽远在昆仑,自己一时疏忽,竟未联系二者。西城奇人神通,罕见罕闻,除了梁思禽,谁又能调教出八部之主?但如此一来再好不过,西城八部已到京城,梁思禽也一定就在附近,只需请他出手,“逆阳指”必能应手而解。

想到这儿,乐之扬一扫愁闷,大为振奋。忽听席应真说道:“梁思禽避世不出,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此人活着一日,总是心腹大患……”朱元璋忽地住口,直勾勾盯着席应真,“牛鼻子,你当真没有他的消息?”

“当真。”席应真淡然说道,“老道不见此人,快有二十年了。”

朱元璋目光冷冽,看了老道一阵,忽而微微冷笑,目光一转,落在乐之扬身上,上下打量一阵,悠然说道:“牛鼻子,这是你新收的徒弟么?”

席应真笑了笑:“也算是吧!”

“你我年纪相仿,也该想一想后事了!”朱元璋手拈长须,白眉耸动,“道衍那小子,不肯做道士,偏要做和尚,半僧半道,不伦不类;道清是个马屁精,只是一条看门的狗儿,成不了什么大器。朕这几个儿女又是尘世中人,你若一旦羽化,总得有个徒弟继承法统,为朕看守天下道宗。”

“圣上过誉了。”席应真说道,“这孩子资历太浅,担不起如此大任。”

“迂腐之见。”朱元璋慨然说道,“说到资历,你我当年起事,又有什么资历?这小道士朕是用不上了,但我太孙年少,大可留给他用。”

席应真叹道:“贫道又没说话,陛下何以认定他是我的衣钵传人?”

“你这牛鼻子,向来不爽快。”朱元璋点着席应真的鼻子笑道,“不是你认定的传人,怎么会带他入宫来见我?”又看乐之扬一眼,漫不经意地问道,“小道士,你叫什么?”

乐之扬压低嗓子,涩声说道:“小的法号道灵。”朱元璋一点头,说道:“你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乐之扬面无人色,心子突突狂跳,似要挣破胸膛。可是皇命难违,只好慢慢抬头,朱元璋看他一眼,皱眉道:“小道士长得不坏,就是有些面善,似乎在哪儿见过。”乐之扬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但见朱元璋皱起白眉,冥思苦想,一时之间,但觉天地俱寂,接下来必是风雷骤雨。

过了片刻,朱元璋抬起头来,幽幽说道:“奇怪,想不起来。那个人……唔……似乎已经死了。”

乐之扬松一口气,但觉浑身虚脱,道袍已被汗水浸透。朱元璋天威赫赫,多少朝廷重臣,见了他也是战战兢兢,汗流浃背。乐之扬首次面圣,朱元璋见他惶恐流汗,也不十分在意,目光一转,又见他腰间别着竹笛,登时笑道:“你会吹笛么?妙极。你是牛鼻子的关门弟子,微儿是你的师姐,你俩不妨合奏一曲,也让朕瞧一瞧,你有没有道法自然的灵气。”

乐之扬嘴里发苦,心知一吹笛子,必定露出马脚,回头看向席应真,眼里透出求助之意。老道也觉无奈,朱元璋分明生出了误会,但他金口玉牙、独断专行,乐之扬纵然不是席应真的弟子,只凭这几句话,也要弄假成真,非做这个关门弟子不可。席应真无法可想,只好默默点头,示意乐之扬随机应变。

乐之扬硬起头皮,低声问道:“小道愚昧,不知公主要弹什么曲子?”

朱微别有心事,神思不属,应声淡淡说道:“随意好了,你起调子,我来应和就是。”乐之扬说:“那就《春江花月夜》吧。”朱微默不作声,眸子清如水晶,定定注视琴弦。

上一篇:沧海 下一篇:灵飞经卷六·水月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