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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388)

桥上二人越斗越快,仇石身如鬼魅,十指水流纵横,变化无方,间或击中剑刃,发出嗡嗡颤响,扣人心弦。而陆渐一招一式,却是清楚明白,纵然快到极处,仍是章法不乱,初时他每使一招,姚晴必叫名字,但随二人越斗越快,姚晴尚未张口,陆渐已使了六七招之多,只不过这“断水剑法”他从未学全,二十来招须臾使完,不得已,又将这些招式再使一遍。

仇石也瞧出陆渐招式不断重复,然而来来去去这么几招,被陆渐反复施展,威力却不弱上半分,任凭仇石寻罅抵隙,千变万化,也无法占到半点儿便宜,陆渐的剑法中俨然隐含一股势道,凌厉诡奇,不但流水辟易,抑且每次纵剑反击,总能叫仇石手忙脚乱,难于应对。

姚晴看得心子突突乱跳,浑身滚热,惊喜之意竟然压过伤病。她不料家传剑法到了陆渐手里,竟有如此神威,纵使姚江寒在世,和陆渐一比,也是一天一地,休想望其项背,就算是剑招仿佛,剑意也逊了老大一截。

“剑意”二字在她心中闪过,姚晴忽有若悟,脱口道:“啊,我知道了,原来如此。”

谷缜正自疑惑,闻言回头道:“大美人,你知道什么了?”姚晴微微一笑:“我知道陆渐这剑法的真正来历了,你要不要听?”

谷缜笑道:“请说,请说。”仙碧,虞照听了,也纷纷侧目。

姚晴笑道:“你还记得‘风穴’上那副对联么?”谷缜微微动容,说道:“你说的是公羊祖师的那副对联?”

姚晴点头道:“庄生天籁地,希夷微妙音,横批就是,众风之门。那日陆渐就曾从这对联中瞧出剑意。”

仙碧疑惑道:“你是说陆渐从公羊祖师的字迹中学到他的剑意?”

这有什么奇怪?”姚晴白她一眼,撅嘴道,“当年那个大醉鬼张旭不就是从公孙大娘的剑意中悟出草书的笔法么?难道陆渐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从那只老公羊的笔法中悟出剑意?”

仙碧露出恍然之色,虞照亦觉钦佩,击掌道:“,妙极,妙极。”谷缜也默默点头,心道:“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陆渐并非使诈用处‘天劫驭兵法’,凭借的竟是公羊剑意。”

姚晴望着陆渐,心花怒放,含笑道:“我只没料到,这小紫竟变得如此聪明,不但学来就用,还用的这么漂亮。这剑法到他手里,才真是不负‘断水’之名。”

虞照道:“断水剑法本就出自公羊羽的‘归藏剑’,今日只算认祖归宗。不过奇怪,那字写在风穴边三百年,那么多东岛高手都没悟出,偏偏陆渐就悟出来了?”

仙碧轻轻一叹,说道:“这便是说,就境界而言,陆渐已然胜过历代东岛大高手了。”谷缜淡淡一笑,说道:“也许无关境界,而是缘分,公羊祖师泉下有知,得到这位小友,必然十分高兴。”

谈论中,那二人进进退退,已斗到虹桥正中,正是两道巨瀑交汇之处,满天飞珠,四方流银,水声隆隆,震耳欲聋,蒙蒙水光之中,二人形影时隐时现,渐渐难分彼此。

忽然间,仇石一声怪叫,水珠迸散,化为漫天雾气,原来他久处下风,一气之下放弃水剑取胜的念头,施展出“玄冥鬼雾”来。

风穴剑意本是公羊羽大成之学,他封剑十五年后,萧然坐化于灵鳌岛,这十五年中,剑不在手,反而让他悟出了许多使剑时不曾明白的道理,只不过年已垂暮,淡薄胜负,便借书写对联,留下所悟剑意,若不是姚晴与他一番对答,决计无人看得出来。仇石一变,他也随之变化,出剑时带上“众风之门”四字的意蕴,长剑挥洒,将茫茫鬼雾逼成一束,飘飘渺渺,萦绕剑身,忽长忽短,时粗时细,或如飞蛇,或如神龟,飞腾纵横,变化出奇,将二人重重缠绕,形影莫辨。

就在此时,陆渐忽地发出一声长啸,桥下四人清楚看到一道白亮光华在雾气中一闪而没,霎时间,云开雾散,桥下二人换了方位,遥遥对视,陆渐神情淡泊,长剑下垂,仇石后颈一点血痕正慢慢扩大,他猝然一扭,似要挣扎,身子却如冲了气的皮球,鼓胀起来。

“当心。”仙碧叫道,“他要用败血之剑。”

陆渐却是闻如未闻,盯着仇石,摇头叹道:“我不是说过吗?那下面有两万只眼睛瞧着你呢!”话音方落,仇石喉间发出咯咯之声,似要说些什么,陆渐却已然飘然转身,向前走去,就在此时,他身后嘭的一声,仇石身子爆裂开来,血肉横飞,坠入湖中,所射血剑,离陆渐脚跟不过寸许。

众人见状,无不吃惊。

陆渐丝毫不为所动,走到山崖前,抬头望着崖上男女,心意未定,忽听空山里传来一声叹息。万归藏的声音悠悠传来:“不想三百年后,又见公羊剑意。可怜,姓仇的横行一世,死得竟这般不如意。”

陆渐眼中精芒迸出,扬声道:“万归藏,这人,你放是不放?”

万归藏笑道:“当然不放。”陆渐目涌怒色,万归藏仿佛看到他的神情,哈哈笑道:“小子,别弄错了,老夫可不是仇石。”

陆渐尚未答话,忽听得谷缜笑道:“万归藏,八图之谜你还没解开吧?”

万归藏冷笑一声,道:“你说呢?”谷缜道:“你若解开八图之谜,早就捷足先登,何必处处阻拦我等。我猜你夺去的玉匣中,只说了线索在西城,却没详说究竟何在。依我猜想,须得玉匣线索与八图谜语合而为一,方能找到下一个线索。”

这话出口,山中顿时一阵沉寂。原来万归藏得到八图,早晚钻研,颇费心力,但谷缜当日能够破开八图,靠的是群策群力,万归藏自负才智,有意与梁思禽较劲,不肯借力于人,况且就想借力,也没有莫乙那等怪人可用,故而几日下来,始终不得要领,听谷缜一说,微感羞怒,忽地冷冷说道:“那有什么了不起?老夫瞧得久了,早晚会瞧出来。”

谷缜道:“要是一年半载也想不出呢?”万归藏道:“绝无可能。”谷缜笑了笑,说道:“你可以慢慢想,我却等不及。如今你爪牙凋零,只得一身,我们却有多人,你堂堂城主,不能日夜守着这座桥吧?即便你守住了桥,以徒儿的能耐,也不难从山崖爬上去,到时候那件物事落在区区之手,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万归藏蓦地接口道:“什么物事?”谷缜道:“就是那件物事。”

万归藏见他口风甚严,不觉冷笑一声,说道:“你不要得意,我还有一个法子,只是暂且不说。”谷缜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用什么法子,我也暂且不说。”

“好啊。”万归藏道,“你知道什么,我偏想听听。“他这话出口,谷缜不敢不说,只好笑道:”你的法子,不过就如对左、宁二人一般,将我们统统制服,等你想出来为止。“万归藏嘿了一声,并不答话。谷缜心知万归藏自负心意如天意般难测,生平最讨厌别人猜透他的心思,谷缜道破他的心曲,等于犯此人大忌,但此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抢先挑破他的阴谋,叫他纵然得逞,也不舒服,索性又道:“老头子,说好了斗智,你以武力制住我们,就算取胜,也不能叫人心服,人无信不立,你言而无信,别说收服天下人心,就算是西城的人心,怕也收服不了."万归藏仍不作声,山中空旷,鸟声也无,唯有瀑布声浪鸣响不绝,反复敲打人心.谷缜饶是胆大气粗,当此情形,也不觉紧攥双拳,掌心渗出缕缕汗水.他知道万归藏商人之性,对所谓"信义"看得极淡,眼中只有利益大小,此时默不作声,必然是在心中反复权衡"守信"、"背信"谁更有利,一旦权衡明白,必然毫不犹豫,取大弃小.谷缜自知弱小,与万归藏相斗,唯有老头子这一性情可作文章,故而灵鳌岛上所设的赌局,万归藏一旦胜出,便可驱使东岛西城,驭使潜龙,比起灭东岛、毁西城要划算得多,因此缘故,万归藏才会临阵罢手,参与赌局.此时也是一般,只不过其中的利益大小,不如先前那么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