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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310)

陆渐也觉奇怪,询问谷缜,谷缜却顾左右而言他,胡乱说笑。陆渐知他行事自有城府,既然不说,必有缘故,当下也不多问,一心协助戚继光练兵。但自谷缜返回之后,军械物资任由戚继光调度,永无匮乏,自此之后,戚家军兵甲火器、马匹战舰特精,不特冠绝江南,更是甲于天下。

光阴荏苒,转眼已至八月,这天士兵放假回家,营中冷清。三人恰好无事,谷缜邀戚、陆二人泛舟江上,喝酒说话。其时明月高悬,涛声在耳断岸耸持,层林萧疏,三人喝得耳热,说笑不离本行,论起兵法。谷缜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消说,用兵之要,首在资粮。楚汉交兵,汉高祖百战百败,始终不曾困绝,全部因为关中安定,萧何转运资粮,馈饷不绝,今日败北,资粮若在,明日又成一支大军。项羽梁道却为彭越、英布所断,资粮匮乏,虽然百战百胜,但亥下一败,则永不复器也。”

戚继光连连摆手,说道:“谷老弟此言差矣,兵以义动,用兵之要,首在道义。圣人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资粮虽重,却为利也。将士眼里若只有利,那么有利则战,利尽则散。项羽用兵如神,但生性暴虐,所过残灭,坑杀秦军二十万,尽失人心,故而一蹶不起,自刎了事。高祖约法三章,民心所向,故能屡败屡起,终有天下。唯有仁义之师,方能由弱变强,先败后胜。自古名奖,戚某最服岳武穆,岳家军‘饿死不掳掠,冻死不拆屋’,那是何等了不起。”

谷缜道:“戚将军这么说,若无资粮,难道要将士们拿着竹枪木棒、饿着肚子打仗?”

戚继光道:“古人揭竿而起,竹竿尚能打仗,何况木棒竹枪?”

谷缜大笑,问陆渐道:“你以为呢?”陆渐道:“我以为戚大哥说的对,唯有为天下百姓而战,才能理直气壮,心中无愧。”戚继光拍手笑道:“说的好,好一个心中无愧。”

谈笑间,忽然见岸上一灯悠悠,飘忽而来,须臾便到近处,一个生硬的男子嗓音道:“谷少爷在么?”

谷缜扬声道:“谁找我?”那灯火猝然一亮,一时间,燃起十余支松脂火把,照得河岸形如白昼。三人定眼望去,只见河岸上左右两队跪着八名胡人,均是金发碧眼,赤裸上身,手足佩戴粗大金环,银腰带上镶嵌红绿宝石,在火光下闪闪发光。

八人肩头,扛着一座檀木步辇,辇上斜倚一名胡女,黑发如墨,肌肤升学,面上笼着轻纱,露出一双碧蓝眸子,妩媚流荡,勾魂夺魄,四周分立十多名随从,也是胡人,手持火把,男女皆有。

戚继光与陆渐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胡人,均感奇怪。谷缜却似尽在意料之中,笑道:“各位找我,有什么贵干?”辇上胡女瞧着他,好一阵目不转睛。谷缜笑道:“美人儿,你这样瞧我做什么?挑情人呢?还是相老公?”

那胡女咯咯咯掩口直笑,半晌叹道:“东财神果如传言,少年轻狂,还生的一张俊脸,迷死人不偿命呢。”

谷缜莞尔道:“迷死了你,我可舍不得。”胡女嘻嘻一笑,翻身下辇,双手捧着一个镶满宝石的金匣,冉冉走到岸边,说道:“我奉主人之命,请足下本月十五,前往江西灵翠峡一晤。”

谷缜起身撑船,来到岸边,接过匣子,瞧也不瞧,哗啦一下丢在胡女脚前江中。胡女眼神大变,错步后退,一时间,只听得江水中嗤嗤有声,似有细小锐物射出,片刻方尽,借着火光瞧去,那方江水已如墨染。

戚继光与陆渐均是变色,陆渐喝道:“好奸贼,这匣子里藏了暗器。”涌身欲上,谷缜却将它拦住,笑道:“雕虫小技罢了,那婆娘也就这点出息。”

那胡女强笑道:“主人听说你擅长开锁,本想考一考你,瞧你如何打开匣子,既能取到请柬,又不触动毒水机关,却没料到你竟想出这等法子。只可惜,这么一来,匣子里的请柬可就毁了。”

“不会”谷缜微微一笑,“请柬若毁,那就不是你家主人了。”那金匣子经江水一淘,毒水散尽,露出本色。谷缜方要去捞,陆渐抢先一步,伸手捞起,但觉入手极沉,竟是纯金,匣面雕刻人物鸟兽,惟妙惟肖,精巧绝伦。

陆渐劫力所至,匣中情形已然尽知,转向谷缜说:“匣中机关失效,再无古怪了。”谷缜笑道:“那是自然,那婆娘当真杀了我,可是一桩亏本买卖。”当下揭开匣子,只见其中躺着一方白金请柬,拨如蝉翼,上有数行血红字迹,陆渐定睛一瞧,忽地倒吸一口凉气,敢情这红字竟是许多颗粒均匀的红宝石镶嵌而成,请见四周,各镶一粒祖母绿,每一粒都环绕绮丽花纹,细微精妙,似透非透,也不知以何种法子雕成。

仅这一匣一柬,已然价值连城。谷缜目光扫过请柬,笑道:“除了金银,就是宝石,几年不见,那婆娘还是恁地俗气。”说罢合上匣子,向那胡女道,“告诉你家主人,谷某按时抵达,不见不散。”

那胡女笑道:“那么妾身告辞。”谷缜到:“不送。”胡女坐上步辇,八名胡人扛辇起身,随其远去,火把渐次熄灭,仅剩一点火光,摇曳不定,隐没在冥冥夜色里。

谷缜虽然不说,陆渐也猜到几分,望着来人去远,忍不住问道:“谷缜,那是西财神的信使么?”谷缜笑了笑,说道:“那婆娘被我抄了后路,沉不住气啦。”

陆渐奇道:“你怎么抄她后路?”谷缜道:“这还不简单。那婆娘来我中土捣乱,我便去她西域捣乱。这两个月里,她在波斯的牲口死了一半,天竺的香料船沉了十艘,那婆娘损失不轻,不得已约我会面,做个了断。”

陆渐又惊又喜,恍然道:“无怪你这些日子总是会见富商,竟是为了这个。”谷缜微笑点头。陆渐说道:“你既能在生意场上对付她,何必再去见她?”

谷缜摇头道:“她钱财吃亏,粮食却在手里,方才请柬上说了,我若不去,她便烧个干净,这女人说道做到,不是玩的。”说到这里,目视戚继光,半带笑意,“戚将军,我军能否开往江西?”

“老弟何出此言?”戚继光皱眉道,“若无朝廷圣旨,本军决不能擅自离浙,调往外地。”谷缜笑道:“这个容易,我已经请了一道圣旨,这两日也该到了。”戚继光愕然片刻,笑道:“谷老弟说笑么?”谷缜笑笑,再不多说。

次日上午,戚继光练兵之时间,忽听说胡宗宪自杭州派人带人圣旨。戚继光赶往大帐接旨,圣旨大意为,倭寇自闽北窜入江西,肆虐猖獗,水陆不通,命戚继光即日率义乌新军弛往援江西,荡平此寇。同时还有胡宗宪手谕,命戚军火速赴援,不得羁留。

戚继光心中吃惊,送走传令将官,将所接圣旨看了又看,玺印俱真,绝无虚伪

他思索片刻,派亲兵请来陆渐、谷缜。二人入帐,戚继光将圣旨手谕付与二人过目。陆渐也觉惊讶,谷缜却只是微笑。戚继光踱了几步。蓦地呛啷一声拔出剑来,盯视谷缜道:“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