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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179)

莫乙道:“虽然这样说,但有这个累赘,我们猴年马月也追不上主人了……”说着向陆渐努了努嘴。

宁凝见莫乙神情,微微有气,说道:“书呆子,谁是累赘,你可说清楚些。”莫乙道:“还有谁呢,就是这个姓陆的,他本事不济,仇家又多,刚才几乎害死我们。还有,薛耳你说说,主人怎样说他的。”

薛耳性子天真,不知莫乙志在嫁祸,张口便道:“主人说,他已是一个废人,活不了几天的。”莫乙道:“对啊,带着这么一个半死之人走路,不是累赘是什么?”

这些话本在陆渐意料之中,是以他听后只是自怜自伤,也不觉极大悲苦。宁凝却是心如刀绞,泪水涌出,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蓦地举拳,狠狠打向薛耳,骂道:“你胡说八道,你才活不了几天。”

薛耳头上挨了两下,哇哇痛呼,躲到莫乙身后,探头叫道:“凝儿,这都是主人说的,你干吗净打我……”忽见宁凝呆呆站立,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两点泪珠顺颊滑落。

薛耳见状,甚觉过意不去,忙道:“凝儿,你别哭呀,算我胡说好了。你要打就打,我决不再躲。”说着当真挺身出来,闭上双眼。

陆渐见宁凝竟为自己落泪,既是感动,又觉迷惑,心想这女子与自己相交甚浅,说的话也不过二十来句,何以对自己如此之好?当下说道:“宁姑娘,陆某微贱之躯,不值你为我担心。你们不妨先给令主报信,我在这户人家慢慢将养,等待仙碧姊姊。”

宁凝望着他,双颊涨红,眉头微微颤抖,蓦地扬声道:“谁担心你了?你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狠狠一拂袖,转身便走。莫乙向陆渐嘻嘻笑道:“你好好在此养病,等我们办完了事,再来看你。”说罢和薛耳跟随宁凝去了。

陆渐目视三人去远,微觉怅惘,思索片刻,转头询问屋主人,得知去天柱山的道路不止一条,宁凝三人走的是近道,另有两条路,地处荒野,迂远难行。当下问明路途,谢过主人,寻思:“我留在这里,徒自等死。阿晴去天柱山,正是望我前去相会。我死期将至,不承望能与她长相厮守,但在临死之前,能够见她平平安安,当真虽死无憾。”念到这里,抖擞精神,迈步向天柱山行去。

他虚弱已极,每走数里,便要歇息许久,这般停停走走,日渐西斜,天色向晚,树影摇动,恍如魑魅潜踪,山峦跌宕起伏,有如一尊尊雌伏巨兽,在月光里投下诡异倒影,丛林中怪声不穷,既似枭鸟,又似寒鸦,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声音,阴森可怖,叫人寒毛直耸。丛林深处,点点绿火漂浮不定,似乎藏了无数怪物,正向着这方窥视。

陆渐又累又饿,四周却越来越暗,浓阴蔽月,不见五指。他扶着树木,挪到一块大石边坐下,不自禁咳嗽起来,喉间涌起温热腥咸的液体。

“大约赶不到天柱山了。”陆渐自忖道,“造化弄人,没想到我死在这里。”想着自嘲苦笑,靠着石块喘息片刻,倦意如潮涌来,不觉睡了过去。

昏沉之际,忽地浑身战栗,若有所觉,陆渐努力张眼望去,不远处十余点绿光游弋不定。陆渐头皮发麻,双手着地乱摸,却只摸到一根细小树枝。

那绿光越逼越近,腥臭扑鼻,暗中黑影憧憧,竟是几头恶狼。陆渐屏住呼吸,握紧手中小枝。欲要挥出,忽觉手臂虚软无力,竟是无法抬起。眼见那当头恶狼前爪刨地,呜呜咆哮,它看出陆渐虚弱,一扭身,正要扑来,黑暗中忽地火光一闪,那狼的毛发腾地燃烧起来,它灼痛难忍,呜呜惨嚎,就地打个滚,熄灭火焰,转身便逃。群狼吃惊后退,蓦然间,火光再闪,又有两头恶狼身子着火,顿时一阵呜呜嗷嗷,群狼一哄而散,夹着尾巴钻进树林。

“宁姑娘?”陆渐不由叹了口气。黑暗里轻哼一声,细碎脚步声来到他身边,一双温软小手将他扶起。陆渐苦笑道:“我又欠了你一条性命,真不知如何报答。”

宁凝默不作声,扶着他穿林绕石,曲折而行,竟如在白昼中行走。半晌停下,陆渐只听一阵细响,忽地火焰腾起,燃起一堆篝火,照亮四周,却是一个洞穴。宁凝坐下,低头拨火,一言不发。

陆渐讪讪笑道:“宁姑娘,你没与莫兄、薛兄一道么?怎么来这里了?”话音未落,宁凝将手中树枝狠狠一敲,激得火星四溅。陆渐便是再愚笨十倍,也觉出她心中怒气,顿时噤若寒蝉,作声不得。

二人对火坐了半晌,陆渐又困倦起来,昏昏入睡。迷糊间,忽听得呻吟之声,陆渐一个机灵,张眼望去,只见宁凝蜷在地上,双手捂眼,浑身颤抖,似乎极为痛苦。

陆渐极为惊讶,扶着墙壁,挪到宁凝身前,问道:“宁姑娘,你怎么了?”宁凝颤声道:“你,你别过来。”陆渐怪道:“你哪儿痛么?”宁凝再不作声,身子却抖得越发厉害,只是竭力苦忍,再不肯呻吟一声。

陆渐蹲下来,瞧着她痛苦情形,却是束手无策。正自忐忑,宁凝却慢慢平复下来,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头发衣衫均被濡湿,半晌抬起头,双眼又红又肿,恰似胡桃一般。

陆渐吃惊道:“你、你的眼睛。”宁凝依着洞壁,凄然一笑,道:“我很难看是么?”陆渐一愣,不觉莞尔,心忖她到底是女孩儿,至此关头,首先记挂的却是自身容貌,当下说道:“哪里话,你很美啊,哪儿难看了。”

宁凝咬了咬嘴唇,轻哼道:“你撒谎,我的眼睛又红又肿,一定难看极了。”陆渐道:“有点儿肿不假,想是害火眼,用清水洗洗就好。”说着起身,向洞外走去,忽听宁凝叫道:“你、你去哪儿?”语气甚是惊慌。陆渐道:“我去找些泉水,给你清洗眼睛。”

宁凝急道:“你别去,外面黑漆漆的,你瞧得见么?”陆渐道:“你方才来,不也瞧见了,我摸索着就是了。”

“你傻了么?”宁凝轻轻叹道,“我的劫力在双眼,能够夜视,白天黑夜,对我并无分别。”陆渐心中恍然,寻思道:“无怪她方才在黑暗中行走自如。”当下道:“不碍事,我一会儿就回来。”正要迈步,宁凝急了,失声叫道:“你、你别走,我、我瞧不见东西。”

陆渐这才一愣,止步回头,望着她红肿双目,疑惑道:“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宁凝抿嘴喘息一阵,苦笑道:“痛得厉害,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次,过一阵就好。”

陆渐道:“怎会这样?”宁凝抿了抿嘴,幽幽道:“练成‘瞳中剑’之后,常常这样,或许过不了几年,我就会变成瞎子。”陆渐一惊,忙道:“你别说这么丧气的话。”

“这并非丧气,”宁凝摇头道,“修炼‘瞳中剑’的劫奴,无一例外,都成了瞎子。”陆渐失声道:“这是为何?”宁凝摇头苦笑,轻轻道:“‘瞳中剑’并非我自身的劫术,而是当年一位天部高手想出来的,威力很大,有些心狠的劫奴,练成之后,能一下子将对手的双眼烧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