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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山海经系列之二/新修出书版)(48)

“他说得客气,实则已将和尚放逐。但以他斩草除根的手段,能放和尚一条生路,确是瞧了花生大士与他祖师的交情。足见此人纵是一代枭雄,却也并非无情之人。”

陆渐见鱼和尚被万归藏重伤放逐,言语间仍处处替他开脱,心中一时好生不解。

却听鱼和尚叹道:“和尚听了这话,无话可说,只好携了小徒不能,渡海来到东瀛。到达之时,却发现这小国烽火连天,正处乱世。这也罢了,不曾想,东瀛的佛法处于乱世,竟也堕落不堪。出家人不事修行,反而倚仗信徒众多,骄奢淫乱,娶妾生子,蓄养娈童,乃至于强夺民田,横征暴敛。佛法本为济世之法,到了此间,居然成了奸徒们愚弄世人、图谋私利的工具。

“和尚目睹种种罪恶,忍无可忍,与小徒前往比睿山,与东瀛僧人理论。比睿山号称东瀛的佛法王城,住了许多所谓的高僧。和尚便在比睿山上,与众僧辩论佛法,辩了足足三日三夜。那些僧人沉湎于享乐,佛法粗浅,如何能当和尚的机锋,理屈词穷之下,恼羞成怒,竟宣布和尚为‘佛敌’,派出僧军追杀。

“事既至此,和尚虽不介意,小徒不能的心中却有了极大的变化。他原本心地纯净,根性猛利,却坏在过于崇尚武力,眼见和尚败给万归藏,已对佛法生出了极大的动摇。到了东瀛,倭人残忍好杀的劣性与他的崇武之心一拍即合,再见东瀛众僧纵情享乐,他不但不以为耻,反而暗暗羡慕。

“那一年,我师徒被一向宗僧兵追杀,逃到北伊势时,和尚旧伤发作,无力逃走,被僧兵堵在木曾川边。那僧兵首领乃是一名力士,使一口号称‘日本第一大刀’的九尺长刀,耀武扬威,将我师徒视为砧上鱼肉。不能被他百般羞辱,终于忍无可忍,他那时神通已成,只一招便击毙首领,夺下长刀,而后不顾和尚喝止,杀入阵中。那一战他魔性大发,将千余僧兵杀得一个不留,连木曾川的河水也被染红。事后他携刀而去,自号千神宗,横行日本,无恶不作。

“和尚待得伤势稍好,便去寻他,那孽障自知敌不过和尚,于是四处躲藏,乃至于十年之中,不敢公然作恶。可恨的是,北伊势之后,比睿山虽不派出僧兵,却买通了伊贺的忍者,悬以巨赏,剌杀和尚。这些忍者手法诡异,耐力绝强,十多年来不舍不弃,我几度遇险,也多次制住他们,但终究不忍杀害。谁知他们知道和尚不犯杀戒,越发肆无忌惮,和尚不胜其扰,以致于无法腾出手来寻那劣徒,让他犯下了更多的罪孽……”

说到这儿,鱼和尚气血上涌,咳嗽几声,喘息道:“陆渐,你要明白,武力并非久恃之道,黩武者必亡于武。万归藏如此,不能也是如此。这些忍者纵然可恶,却均是父母所生、天地所养,你再与他们交手,须得心存慈悲,万不可效仿不能,因为一时之忿,坠入不复魔道。”

鱼和尚说话声中,陆渐忽觉他一手按在头顶,刹那间,一股绝大热流奔腾而下,陆渐叫喊不及,脑间轰隆一响,忽地失去知觉。

第八章 九变龙王

醒来时,朝阳如火,大河流金,陆渐举目望去,鱼和尚盘膝坐在船头,双颊一改枯槁,澄净莹润,微微透明,不觉奇怪道:“大师,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

鱼和尚淡淡一笑:“陆渐,和尚要去了。”陆渐奇道:“去哪里?”鱼和尚道:“去西方极乐世界,参见我佛。”

“参见我佛?”陆渐呆了呆,喃喃道,“那……那不就是死么?”鱼和尚摇头笑道:“死者必入六道轮回,和尚这一去,却是跳出生死外,不在五行中了。”

陆渐心中大痛,不觉流出泪来,悲声道:“大师,你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去昆仑山,解开‘黑天劫’吗?”

鱼和尚叹道:“这几日来,你体内的劫力反噬越来越强,和尚所设的禁制越来越弱,此消彼长,所以宁不空才能用‘召奴’之术召你。若我无伤也就罢了,但与不能交手之后,我内伤复发,神通日减,已然无力封闭三垣帝脉。如此下去,不待我们离开日本,你的‘黑天劫’就会发作,和尚思来想去,唯有以‘红莲化身断灭大法’,在你的三垣帝脉处强行设下三重禁制。这三重禁制,足以支撑你回归中土,寻找‘黑天劫’的解脱之法……”

说到这儿,他勉力抬起手来,轻轻抚摸陆渐的头顶,微微笑道:“孩子,和尚不能陪着你,你要好生保重。还须牢记那四个故事,或许,故事中的那些人、那些事,你都会一一遇上的。”

他说到这儿,陆渐泣不成声,不甘道:“大师,咱们上岸去找大夫,求他治好你。”

“傻孩子。”鱼和尚叹道,“‘红莲化身断灭大法’一经施展,浑身精血均会化为神通。当初在神社,我曾想用这法子与不能同归于尽,只因北落师门,方才苟存性命。如今不同,和尚身如空壳,轻轻一碰,就会破碎。正所谓‘断生入灭,万象俱空’,这大法行完之际,也就是和尚入灭之时。”

陆渐终于明白,为何鱼和尚的身子会越来越弱,不但无法抵挡鸟铳,连走路也会输给自己,全因为他这两日为了压制‘黑天劫’,自损佛体,以至于神通尽失。陆渐越想越悲,哭道:“大师,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鱼和尚笑道:“你是个好孩子,和尚倘若说了,只怕你宁可死了,也不肯接受和尚的恩惠。”说到此处,他举目望西,“时辰到了。好孩子,你若有心,可将和尚焚化了,所余舍利,携往天柱山三祖寺安放。”说罢,口颂一偈,“劫因欲生,苦因乐苦,霜飞眉上,剑由心出;世间疮痍,众生多苦,茕茕菩提,寂寂真如。”

偈语中充满了悲悯,鱼和尚吟诵已毕,溘然化去。陆渐号啕大哭,只觉今生今世,从没有如此难过。他虽不通佛法,但心中却已将这佛门高僧看成了祖父一般的长者,若是没有这位长者,他根本没有勇气对抗宁不空,更加无法抗拒《黑天书》的铁律,必然甘心为奴,在这倭夷小国了此残生。虽只寥寥数日,鱼和尚却教会了他何为勇,何为信,何为苍生,何为慈悲。直到最后,竟为了这个无亲无故的孩子付出了生命。

陆渐伤心之余,又觉茫然,鱼和尚在时,凡事均有他做主。而如今自己孤身一人,前途渺茫,不知该何去何从。昆仓山在何方?西城又在哪里?谁又能解开“黑天劫”?前方的一切,都须他独自面对,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令陆渐越发悲怆起来。

就在这时,双手忽生异兆,悄没声息间,水中探出一条长枪,直奔他的下身。这一枪阴毒刁转,陆渐大怒,反手攥住枪杆,使一个“神鱼相”,“哗啦”一声水响,一名黑衣忍者被拽出水面,不待他放开枪杆,陆渐又变“人相”,反足后踢,正中忍者心口。忍者口喷血雨,飞出五丈,重重跌在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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