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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山海经系列之二/新修出书版)(239)

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骂骂咧咧,一个闷头抽烟。陆渐但觉生平所见怪人,无出二人之右,一时啼笑皆非,见二人只顾打闹,于是转身去了。

循图走了一日,地势越发起伏。先是丘峦连绵,不久渐入深山,小道蜿蜒,有如羊肠。两旁巨崖摩天,寸草不生,山势越高,道路越陡,两旁岩石形状越奇,将天光挤成窄窄的一线,山道上晦暗莫明,突然四周全黑,伸手不见五指。

过不多久,道路变上为下,四周寂寂无声,偶尔传来细微响动,有如蛇虫爬行,饶是陆渐胆大,也觉汗毛竖起、心跳可闻。:不久天光乍泄’豁然开朗,两片翡翠似的山峦青碧发亮,夹着一道小溪,溪水静如不流,停云倒碧,须眉可鉴。

此处四面环山,北风不至,故而地气温润,四季繁花不断,将溪水两岸点缀得有如锦茵绣毯。沿溪上溯,不时可见麋鹿漫步,白鹭梳翎,鸟雀啁啾,羚羊对食,无论禽兽均足一派恬然。走了片刻,又见一片桃林,桃花早凋,枝头挂着青郁郁的小桃。林户纵深极广,走了足足半个时辰,前方水声大作,陆渐定眼望去,一道瀑布白龙倒挂,上面的独木桥树皮斑驳,踏足桥上,下方有如虎啸雷鸣。

桥那边是一条狭窄石栈,悬在半山腰上,仅容一人行走,下方山谷一团漆黑。陆渐走了两百来步,到了栈道尽头,眼前一亮,忽见峰回路转、山开谷现,数畦水田围着一所石屋,竹管连缀成渠,自山崖边引来泉水。石屋左边植松,右侧种柏,屋后几亩茶树,钔油油,绿艳艳,清气袭人。

陆渐不料这深山幽谷竟有如许人家,初时惊讶,继而不胜羡慕。多日来,他在红尘中目睹饥馑杀戮,阴谋不幸,好友惨死,爱人情变,早已心灰意懒,生出弃世之想,这般桃源幽处,真是梦寐难求。

他叫唤两声,无人答应。推门入内,屋里只有一方石榻,两张木案,西橱上置放了几本发黄的古籍,东窗挂一张焦尾古琴,清风掠过琴弦,韵声幽幽,几疑天籁。

望着眼前情形,陆渐痴痴怔怔,想象有朝一日,自己与姚晴隐居在此,忙时耕田坊纱,闲来养鹿拂琴,那又该是何等惬意。

一念及此,眼前似乎生出幻觉。田边树下、屋前水边,无一处没有姚晴的影子,或嗔或怒、或喜或忧,或是素手拈花,或是攒袖挥汗,音容笑貌伸手可及。可当他伸手摸去,却又空空如也,只有清风拂面,流水微响,鸟语如歌,在耳边悠悠回荡。

陆渐的心中一阵剧痛,他探手入怀,摸出贝壳项链,珠光莹莹,恰如少女肌肤。他眼眶一热,泪水夺路而出,多日来,他满腔愤懑无从宣泄,此时身在空谷,旁无一人,不由悲从中来,号啕大哭,哭声回荡盘旋,惊破了一山秀色。

不知哭了多久,忽觉一只大手抚摸头顶,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孩子,你哭什么?”陆渐沉浸于悲伤之中,有人近身,竟然不觉。他应声跳起,转眼望去,身后立着一个年过四旬的男子,青布长衫洗得发白,荷锄提篮,体格高瘦,左眉上一点朱砂小痣。面容棱角分明,不算十分英俊,可也神气空灵。

陆渐吃惊道:“你、你是……“青衣人笑道:“我是这家的主人。”陆渐又惊又喜,说道:“你就是谷缜的师父?”

那人看他时许,笑了笑,默默点头。陆渐心生敬仰,拱手作揖。青衣人笑道:“远来是客,不妨入屋一叙。“陆渐这才惊觉自己挡住门户,慌忙闪开,又觉脸上冰冰凉凉,泪痕未干,更是羞赦不胜。 那人放下药锄,坐在案前,望着一面空壁出神。陆渐正想怎么开口,忽听青衣人说道:“谷缜什么时候死的?”

陆渐吃惊道:“你怎么知道他死了?”青衣人道:“我与他有约,此生再不相见。他只需活着,便不可见我;但若他先我而死,却可托人报讯。”

陆渐沉默一下,叹道:“他半月前死在了天柱山。”他不忍说出谷缜死因,取出财沖指环搁在桌上。青衣人拈起指环,凝视不语,容色平平淡淡,无喜无悲。陆渐本当他。谷缜师徒一场,得知爱徒死讯,势必极为伤痛,见他如此淡泊,心中又觉不解。

青衣人将指环纳入袖间,摘下墙上瑶琴,按宫引商,弹奏起来,调子沉郁顿挫,似有莫名悲恸。陆渐听得心旌摇曳,悲不自胜,默默听了一会儿,突然“铮”的一声,琴弦断了一根,将青衣人食指割破,点点鲜血滴在琴上。

“琴犹如此,人何以堪。”青衣人抓起古琴,掷出窗外,古琴落入水田,顺水飘荡。陆渐不由心想:“爷爷常说,琴为心声,这人表面上看不出来难过,但从琴声听来,心里还是难过得很。”

正出神,青衣人又说:“谷缜让你来,是想让我把财神改传给你,只不过,你当得起么?”陆渐目瞪口呆,慌忙摆手:“我哪儿担当得起?前辈一定是误会了谷缜的意思。”

青衣人看他一眼,点头道:“你老实有余,机变不足,的确不是经商的料子,也不知谷缜那小子打了什么算盘。运财有如养虎,智能不足,驾驭不周,必为财势反噬,难道他就不怕害了你么?”他又凝视陆渐半晌,忽又笑了笑,“是了,你人不聪慧,可是淡泊财势,能够托付大事。唔,你在我门前哭什么?”

陆渐脸一红,只觉这人温文可亲,自与姚晴分别,他胸中的苦闷无处宣泄,心想这人是谷缜的师长,也就无异于自身长辈,一时按捺不住,呑吞吐吐,将情变的经过说出。那人静静听完,笑道:“世间情孽,大同小异,那女子不是池中之物,别说你应付不来,你那位情敌怕也要空欢喜一场。呵,八图合一,天下无敌,有点儿意思。”

笑了两声,他轻抚桌沿,闲闲说道:“你一个人来的么?”陆渐不防他突发此问,一征说道:“是啊。”

青衣人笑了笑,目视屋外,扬声说道:“足下鬼鬼祟祟,莫不是盯梢的鼠辈?”语声清而不散,震山动谷。陆渐听得骇然,暗忖自己如此发声,决然无法这么从容。

忽听有人颤声说道:“真的是你。”陆渐纵身抢出,只见水田对岸站立一人,精瘦矮小,正是路上遭遇的小老头儿。他孤身一人,随从的巨汉不知去向。陆渐吃惊道:“你……你跟踪我?”

小老头儿也不瞧他一眼,双目死死盯着屋内,咬牙道:“你果然没死。”陆渐掉头看去,存衣人负手而出,青衫磊落,眉眼淡淡有神,冲着小老头笑道:“山不离泽,陷空已至,将军何在?“

忽听一声大喝,犹似晴空里打了一个响雷:“瘦竹竿儿,老子在这儿呢。”陆渐举头一望,巨汉立在近处高峰之上,双手按腰,神威凛凛,身旁层层叠齋,堆满斗大巨石。

青衣人并不回头,笑了笑说道:“你们怎么找来的?”小老头冷然道:“你自以为聪明,当別人都是傻子?你我三人一同长大,你瞒得过天下人,又怎么瞒得过我跟老笨熊?当年你诈死以后,我便心生怀疑,十多年来,我和老笨熊无时无刻不在追查此事。天可怜见,终让老夫发觉,你除了本来面目,居然还是号令天下商人的财神主人。哼,三年之前,我和老笨熊本已发现了财神指环的下落,不知怎的,我们赶到江南,指环忽又消失,三年之中,半点儿消息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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