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她不停挥手。
再进高门大院的侯府,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进府之后,第一个去见的人是祖母崔氏,这也是她第一次和崔氏单独说话。
屋子里点是檀香,崔氏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行礼请安的声音也未睁眼。这样的做派,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是一个思念孙女的祖母。
长辈不发话,晚辈只能站着等。一刻钟过后,崔氏应是默完了一遍佛经,这才缓缓抬了眼皮,凌厉地朝燕迟看了过来。
“瞧着确实稳重了一些。”
“孙女在庄子上日日反思,不敢有一日懈怠。”
反正大家都是说假话,彼此不当真就是。
崔氏“嗯”了一声,可能是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
“你要切记自己是燕家的姑娘,我们永昌侯府几代荣耀,这些都是你们的底气。不管你们今后如何,仰仗的始终是侯府。”
所以这是在敲打她,让她知道自己该依靠的是谁,别以为和盛家走近就能怎么样。她心下不停琢磨,面上自是恭敬。
许是她的态度不错,崔氏多余的训诫也没有,也可能是懒得和她说太多。沉默一会儿后,突然提及她已逝的母亲孔氏。
“你母亲身份低微,我念她可怜不忍她为妾,这才让你父亲娶了她。若不然以她的出身和行事做派,无论如何当不上侯府的主母。”
孔氏是孤女,自小养在侯府,生得极为貌美,到议亲的年纪后更是美名远扬。据说那时侯每有宴请,定会引来不少世家公子慕名而来,听说崔氏也有意为她挑一门好亲事。
后来府里忽然流言纷纷,都在传孔氏和燕昭私相授受。有人说传言是孔氏故意让人传的,目的就是逼迫燕昭娶自己。还有人说原本崔氏打算让孔氏做妾,孔氏以命相逼不肯答应。孰是孰非众说纷纭,反正最后孔氏如愿嫁给燕昭。
“我们燕家待你们母女不薄,我也不指望你能光耀门楣,只盼着你能懂事一些,莫要忘了自己姓什么。”
说了这么多,还是敲打。
燕迟一直恭敬听着,态度十分端正。
崔氏以为她听进去了,这才让她退下,但不是让她回去休息,而是让她去祖宗牌位前跪上两个时辰。
供奉祖宗香火的屋子很冷,阴森森的冷。一排排的灵位诡异而庄严肃穆,在夜里莫名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她无比庆幸自己听出了许妈妈的话外音,不仅穿多了衣服,还特地在膝盖处垫了护膝。有了这些准备,跪上两个时辰应该没有大碍。
一个长脸的婆子直直地站在一边,目不斜视地守着她。她稍稍萎了萎身体,那婆子就重重咳嗽一声。
她认命地跪直,开始认那些灵位上的名字。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跪着不让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可怜她一个差点躺平的咸鱼,又要坐起诈尸开启宅斗模式。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小崔氏的声音,“瑛姐儿,不是二婶说你,你也是傻。以前别人不搭理你,现在你还上赶着,也不怕自己的名字受累。”
“二婶,福娘是我妹妹。”
“你拿她当妹妹,也不知人家有没有把你当姐姐。”
“二婶,福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崔氏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讥笑出了声。“你呀,真傻。”
时辰一点点过去,蜡烛慢慢在变短。
那婆子奉的是崔氏的命令,时辰一便去给崔氏复命。
燕迟被晚霁扶着出来,走路时腿一瘸一瘸。跪了两个时辰,她的腿早就跪麻了,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
小崔氏自然已经离开,盛瑛却还在冷风中等她。见她出来后赶紧过来相扶,问她是不是很难受。她调皮一笑,凑在对方耳边窃窃私语几句。
“得亏你是个机灵的。”
“那也是母亲疼我,故意让许妈妈提点我。”
别人对你的好,你要知道,也要有感激之心。如果不是王氏交待过许妈妈说那些话,她今天肯定要吃些苦头。
她依赖地靠在盛瑛身上,听盛瑛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确实是因为盛四叔来侯府时故意提起她,将她夸了又夸,还说如果燕家不要她这个女儿,他们盛家愿意接手。当时祖母下不了台,所以最后只能找台阶下说是送她去庄子上静养一段时日,很快就会接她回来。。
“真是多亏四叔了,若不然我还回不来。”
“你别怪他多事就好。”
是人都有私心,盛瑛当然希望自己的继妹是一个知道好歹的人,也不枉母亲和四叔的关照与爱护。
燕迟也明白这个道理,更知道有些事说出来比放在心里更好。比如说对别人的赞美,还有对别人的感激。
“怎么会,谁对我好,我心里都知道。四叔是在帮我,希望我能尽早被接回来。母亲更是心疼我,又不好明说怕祖母多心,只能让许妈妈隐晦提点。姐姐,以前是我糊涂,是我钻了牛角尖,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以后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不懂事。”
盛瑛握了握她的手,很是欣慰。
福娘能这么想,确实是真的懂事了,也不枉四叔做了一回恶人。
……
颐宁宫。
宫灯如华,一室明黄。
宋太后慈眉善目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一时说瘦了,一时又说气色不好,先是不满侍候的下人疏忽,又心疼儿子清心寡欲不懂得照顾自己。
她入主宫中多年,生养了三个儿女,既有嫡长皇子稳固自己的地位,也有体贴懂事的嫡长女母子同心。临到年纪大了,宫中风云不断时她又老蚌怀珠生下幼子,可谓是一步都没有行差踏错。
而今她贵为太后,合该是荣养富贵的时候,偏偏唯有一事不顺,那便是幼子的亲事。自幼子十六岁起她便开始相看世家的姑娘,却愣是一直拖延至亲也未能如愿。
“你那府里没个主母总归是不像样子,若不是哀家让嫱儿时不时过去给你收拾,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她话音一落,身后一宫装女子适时道:“这都是臣女该做的。”
此女名唤赵嫱,端地是明眸皓齿天生丽质。其父乃是大学士赵汾,出自百年清贵的云阳赵氏。赵嫱五年前入宫为女官,现在已是宋太后跟前第一得意人。
“你别替他圆话,哀家现在看到他就头疼。”
“母后,您又头疼了?可有请过太医?”宁凤举关切道。
“嫱儿,你听听,他这是要气死哀家。”宋太后嘴里说着自己要被气死,眉眼却是越发的柔和。
赵嫱抿唇一笑,道:“太后娘娘您昨天念叨着王爷,还说自己但凡是有些个头疼脑热的,一看到王爷立马全好了。”
“你个没良心的丫头,就知道向着他。”宋太后佯装生气,却是对身边的一对璧人越看越满意。举儿这闷葫芦的性子,还得是配一个知书达理又贤惠开朗的正室。
可惜她一厢情愿干着急,举儿这孩子竟是半点不知她的苦心,也委屈了人家嫱丫头,生生从二八年华拖至今日的二十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