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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帝心(49)

两只手掌重重一击,定下了来生的盟约。

一夜平安,天亮时分,一名勇士惊慌地跑来禀报:“公主,那个方雨南大人不见了……”

“他走了,他还是走了……”朵娜喃喃着,眺望南方,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忧伤与成熟。

沉默良久,朵娜轻声道:“你去跟踪雨南哥哥,有了消息,就回京城向汉人皇帝报信……”转身纵马而去。

那勇士迷惑不解,公主明明深爱着那个汉人侍卫,又为何轻易放弃呢?这不像百夷女子的做法。

也许跟汉人久了,也学会了汉人的规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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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走不动了……

方雨南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路边的台阶坐下。

雨淅淅沥沥飘落,如丝,如雾,如梦……

这就是江南的烟雨,温柔细腻,如同情人的呢喃。

伸出手,掌心很快湿了,可是却看不到水迹。

母亲喜欢的烟雨,原来真的这么美……

带着满足的微笑,方雨南闭上眼睛,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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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佗佛……”谁在耳边轻诵佛号?

挣扎着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白眉白须的老僧。

“我……我怎么在这儿?”

“施主在风雨中昏倒寺院门口,是老纳救你回来的。”老僧念了两句佛,“施主身体很虚弱,不宜再长途跋涉劳顿,先在小寺中休养几日,再行上路不迟。”

方雨南笑着道了谢,长途跋涉劳顿?很快他就不需要了。

老僧的慈目中流露出悲悯之色,低声叹道:“施主年纪轻轻便已勘破生死关,难得难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先贤孔子都这么说过,小子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阿弥佗佛,施主如此透彻,缘修倒是过于执着了。”

缘修?方雨南不觉出了神,慕容翼飞和他前世到底修了什么缘,今生才这样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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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寺院中只有缘修和一个小沙弥,十分清净,方雨南在此养了几日病,身子慢慢恢复了一些。

江南的雨一下就没完没了,一日不停,听缘修大师说这是江南特有的梅雨,要下一两个月,真是开了眼界,只是什么都粘乎乎的,到处长白霉毛,令人烦恼。

风雨又黄昏,方雨南坐在走廊上,静听雨声。不知道慕容翼飞现在怎么样了,可能还在大发雷霆,生自己的气。福全犯下这样的大错,皇帝会原谅他吗?

“呜呜,呜呜呜……”一阵悲戚的呜咽声传来,破败的寺门发出“嗤嗤”的细微扒抓声。

方雨南顿时身子一绷,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小不点!

疯了似的扑过去拉开门,定睛一看,全身流水的小不点趴在台阶上,努力昂起头,欢喜地低鸣着。

“我的天,小不点,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方雨南急忙抱起那剧烈颤抖的小身子,紧紧抱在怀中。经过长途奔波,小不点早已消瘦不堪,四只爪子磨得稀烂,不住地淌着血水。

方雨南心痛万分,肯定是因为见不到自己,小不点偷偷跑出了皇宫,千里迢迢追踪而来。路途如此遥远,真不知从小便喂养在深宫的小不点是怎么熬到这里来的。

“小不点,坚持住,我去拿米汤……”

无力地舔舔主人的手,快乐的光芒突然在小不点眼中耀起,灿亮如星,转瞬就熄灭了。

“小不点……小不点……”无论方雨南如何叫得声嘶力竭,小不点再无动静,温热的身体慢慢冰冷僵硬。

方雨南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跪倒在地。

在自己最困苦的日子里,是小不点给了他快乐与安慰……

这个深宫中忠心耿耿的小伴侣如今却永远离开了他……

悲恸到了极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头犹似火烧……

干涸已久的眼泪突然直涌出来,跌落在小不点的身上。

瓢泼也似的雨浇着方雨南,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

天地之间灰濛濛地连成一片,那风雨中的身影渺小如蚁,孤零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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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灵塔建立起来,里面供奉着小不点的遗骨。

方雨南默默陪伴在旁,小不点很胆小,怕黑,怕吓,晚上不钻在他怀里就睡不着觉。

天堂里,一定会有一双温柔怜惜的手抱着小不点,哄它安眠……

日出了,又日落,月亮升起又落下,又是一个日出日落。

此时已暮云四合,烟雾迷茫,远近峰峦浮沉在云雾之中。庙宇灯光初上,梵唱之声,隐隐交作。不时传来几下疏钟,数声清磐,越显寺院幽静,佛地庄严,令人意远。

方雨南心中一动,刹时灵台清明,一片澄净,大彻大悟。

径直走进佛堂,跪在缘修大师面前,双手合什。

缘修大师口诵佛号,“阿弥佗佛,施主尘缘未了,何必入我门来?”

方雨南摇头,伸指在空中轻轻地划:“佛在心不在形……”

缘修大悟,“施主虽然年轻,却比老纳了然,难怪先师坐化前曾说,三十年后方有高人指点。老纳不敢尊大,这就代先师收你为徒,法号缘尘。”

剃刀过后,乌黑的头发纷落,顷刻,三千烦恼丝已落尽。方雨南看了一眼,脸露微笑。

尘缘如一梦,今天方了结。

缘修合什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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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来临了。

小寺院忽然被大队人马团团包围。

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大步走进了寺院。

缘修仿佛没看见,仍然敲着木鱼,喃喃地诵经。

白衣人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等待着。

良久,缘修缓缓道:“施主是来找缘尘的吧?他已说过了,如果是一位名叫慕容翼飞的施主,就请进吧。无论施主有任何要求,他都可以答应。”

“他……怎么样了……”

“缘尘虽不能言,可是生具宿慧,短短一个月,已通晓数经,实在是佛门高人。”

“哦,他……不能说话了……”

白衣人明显抽搐了一下,猛然转身,大步向禅房走去。

小小的禅房空无一物,地上仅有一个蒲团,一个瘦弱的僧人正在闭目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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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得到线报,早知他出了家,可是骤然看到如此情景,依旧痛彻心肺……

坚强的双臂抱住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南儿,我的南儿……”灼热的吻雨点般落在温润的唇上。

冷静,平淡,没有丝毫感觉,直视的眸子宛如青石般沉静空彻。

万分吃惊,以致对方轻轻推开自己都没有反应。

这是他的南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