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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渡长河挽轻舟(95)

解挽舟见父亲紧张得一脸油汗,不由暗自好笑。解君恩六十整岁,须发皆已花白,再加上他整日喝酒,不事劳作,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风流潇洒的解家大少。如今满脸皱纹,酒糟鼻泛着红光,模样甚是平淡无奇。相比之下,解氏正当龄时,风姿绰约举止优雅,和丈夫站在一处,显得极不般配。解挽舟以前不觉如何,但年纪既长,观察也就细致了许多,心道:母亲乃是续弦,和父亲差了近二十岁,老夫少妻却也难怪。见父母一左一右分别坐下,便从身边小厮那里接过红缎子锦盒,双手奉上,跪下道:“恭祝父亲松鹤延年、身康体健,祝母亲平安喜乐、万事随心。”解氏微笑道:“好孩子好孩子,快起来吧。”解挽舟寻来的醒酒石,昨日就搬回了家,只是捧到堂上来多有不便。锦盒里是一个玉雕观音,充个样子而已。

一时间家丁川流不息地摆菜摆饭,众侠士齐齐举杯,祝解君恩寿比南山。待酒过三巡,一个容长脸的中年男子起身道:“在下先敬解庄主一杯,祝解庄主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边说边端起酒杯仰头干了。解君恩见正是九华派掌门金兆,忙连声道:“多谢多谢。”举杯还礼。

金兆喝罢了酒,却不坐下,拱手道:“解庄主,在下还有一事,要请教令郎,还望能据实以告。”解挽舟心中突地一跳,暗道:来了,来了。起身道:“不知金前辈有何事相询?”

金兆道:“在下虚度五十春秋,膝下只有不争气的两个犬子。二子金过庭两年前被人掳走,从此下落不明。请问解少侠,可曾见过他?如今又身在何处?”

他这话一出口,席上诸多侠士纷纷道:“正是正是,我家三子也是如此,解少侠见过没有?”“还有我的小女儿,失踪好几年啦,她娘惦记得紧。”“有没有看见过我家阿成?用双棍的那个,个子很高,虎头虎脑地。”……厅中登时乱做一团。

解挽舟提高声音道:“请各位前辈、江湖英雄少安毋躁,请听小子细细说来。”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近百双眼睛齐齐望向解挽舟。解挽舟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这两年间在岛上事情不知发生了有多少,又如何能一一道来?其中盘根错节恩恩怨怨,又怎能用三言两语道尽?不好说却又不得不说,只能斟酌着道:“诸位前辈的亲人,小子大部分都见到了。我们是被杀手血印江雪涯掳到一个小岛之上,他逼迫我们日日习武,然后自相残杀,最终活下来的,才能放出岛外。因此……那些与小子同被掳走的少年侠士,大约均已惨遭毒手,恐怕九死一生。”

“杀手血印”这四个字一说出来,人群中传出一阵低低的惊呼之声,他们这时才知道,原来杀手血印本名叫江雪涯。解挽舟话中语气婉转,但谁又听不出,心里已然明白,自家孩儿凶多吉少,多半是再也回不来了。人人脸上露出凄凉悲切的神色,有几位母亲难以遏止心头悲痛,忍不住低声啜泣。

金兆高声道:“我那孩儿,也是,也是被逼死的么?”解挽舟点头道:“他在霍海生手下充作奴力,备受欺凌,后来和霍海生等人一同陷入洞窟之中,也许已经被害死了。”

此言一出,突然有几人厉声断喝:“胡说八道!简直岂有此理!”“信口雌黄,你活得不耐烦了?!”两个身影倏忽抢上,奔到解挽舟面前,正是霍海生的两位兄长,霍天生和霍瀚生。解挽舟想起自己身在黑衣部受尽欺凌侮辱,看见霍家人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冷地道:“我说的都是实情,霍海生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岛上好多弟子都是死在他手上。”

霍天生哈哈干笑两声,又是讥诮又是愤怒,立着眼睛叫道:“你撒谎也不会先打听清楚,我家三弟自幼懦弱胆小,连高声说话都不敢,怎么会心狠手辣?你在这里栽赃诬陷,挑拨武林门派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何居心!”解挽舟下颌微扬,看也不看霍家兄弟一眼,口中只道:“我是实话实说,信与不信由得你们!”

忽听又有一人沉声道:“听说井微井奎,就是死在你的手上?”解挽舟循声望去,见一个瘦高男子,面色蜡黄,目光阴惨惨地,冰冷如电,直直地盯住自己。解挽舟认出他就是井氏兄弟的亲生父亲井古田,当下昂然道:“不错,正是我。他们虐杀了单阳,我看不过去,杀了他们为单阳报仇。”

井古田竟不动怒,森森一笑,从牙缝中慢慢吐出两个字:“好,好。”语气中满是恶毒痛恨之意。霍庭在一旁淡淡地道:“解贤侄,是你杀的也好,不是你杀的也罢。你方才说,杀手血印逼迫你们自相残杀,只有你活了下来,那么其余那些少年侠士遇害,多多少少都与你有莫大的干系,你又如何向这些父母亲人交代?”他心计深沉老奸巨滑,轻描淡写几句话,引得众人将心中的悲愤怨恨都移到了解挽舟身上,众人连声鼓噪起来:“不错不错,一定是你把他们都害死了!”“快把我女儿还给我!”“怎么只有你活下来?不杀了他们,你怎么能活?”个个面目扭曲双目赤红,许多人忍不住离席而起,渐渐逼近。解挽舟秉性倔强,遇强逾强,再加上问心无愧,不退反进,横跨一步,手按剑柄,目光冷然,在众人脸上逐一盯视过去。

解氏见势不妙,刚要开口,忽听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声音并不高亢,深沉凝重,却震得在场诸人一震,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缓缓站起,道:“诸位施主,请听老衲一言。”

少林方丈无上禅师既然有话要说,谁敢插言,无不肃立聆听。无上禅师低垂着眼睑,脸上无悲无喜,曼声道:“一切皆是身不由己,所怨者,应为杀手血印,与解少侠无关。更何况……”他微微抬起眼睛,看向解挽舟,“恕老衲直言,解少侠的武功颇为不凡,但要以一己之力害死那许多少年侠士,只怕还力有未逮。”

众人沉默不语,脸上却均有不忿之色。无上禅师问道:“解少侠,杀手血印让你们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不只你一个吧。”解挽舟点头道:“是。”

“听说你有个同伴,武功极为高强,曾在嘉兴连败十数位武林高手。”

解挽舟道:“那是在下大师兄,楚绍云。”

无上禅师微微颌首,道:“那么,这位楚少侠,和杀手血印,又有何干系?”

解挽舟沉吟一阵,道:“他是江雪涯的嫡传大弟子。”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轰然而起,或惊讶或恐惧或厌恶或愤恨,又是一片议论纷纷。杀手血印纵横江湖近百年,历经几代,风头着实太健,树敌无数,正派人士一提起此人,无不切齿痛恨。就连无上禅师也不禁耸然动容,道:“解少侠,杀手血印恶名昭著人神共愤,老衲师叔嘉木禅师就是死在他的剑下。解少侠,那位楚绍云既已继承杀手血印的衣钵,又来到中原,势必又会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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