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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渡长河挽轻舟(86)

楚绍云道:“能杀我的人,只怕还没出生。”二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彼此凝视一阵,楚绍云低声道:“我走了。”解挽舟点点头。楚绍云俯首在他唇上一吻,道:“保重。”解挽舟握住他的手紧了紧,道:“万事小心。”楚绍云提起长剑,咯地一声轻响,推开窗子,纵身跃了出去。

解挽舟却没有抬头,只听得外面风声飒然,知道楚绍云已然走远。他慢慢吐出口长气,身子后仰,靠在椅上,整个人像被一下子抽空了,忽然觉得寂寞而疲累。

解挽风一见到弟弟,便发觉他有些不太对。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嘉兴城,买了几匹马代步,又雇了一辆大车。祝寒彻贪图享受,身份尊贵,另有马车,两个童子一左一右悉心服侍。他却不坐,骑马随在解挽风身后,听他和弟弟说话。

无论解挽风提起什么,解挽舟都是恹恹的没有兴致,浑不似昨日那般谈笑风生恣意张扬。那个大师兄楚绍云紧紧跟在后面,神色依旧平淡无波,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解挽风担忧地凑到弟弟身前,摸摸他的额角,道:“你,你没生病吧?”

“没。”解挽舟勉强笑笑。祝寒彻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个讥诮的笑意:“解二少爷一向以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为己任,天下未平,自己怎么会生病?”解挽风无奈地看了祝寒彻一眼,回头对弟弟道:“你别怪他,他就是说话不,不好听。其,其,其实人不坏。”想起祝寒彻前任魔教教主响当当的名头在外,无论如何称不上“人不坏”,不由脸一红,期期艾艾地道:“对,对我,还,还,还不坏。也没,太,太乱害人……”

“哥。”解挽舟看着兄长一脸为难的神色,道,“你不必再说,我现在明白啦,就算他罪大恶极,死后堕入无间地狱,除了不顾一切地跟着,还能有什么法子?”解挽风听他说得古怪,似乎颇有涵义,想了半天想不明白,但弟弟不会再埋怨自己误交匪类,却是明摆着的,顿时高兴地搔搔头发,呵呵直乐。

解挽舟见他开怀,心情稍霁,道:“哥,我累了,去睡会,有事叫我。”说着对冒充楚绍云的阿右随意点个头,钻到马车中自去歇息。

解挽风喜不自胜,对祝寒彻道:“这,这下好啦,弟弟站在咱,咱,咱们这边。”祝寒彻道:“有没有他,没什么分别。”解挽风摇头道:“你,你不知道,娘,最,最疼爱,爱,他。”祝寒彻冷冰冰地道:“你娘要是不答允我俩在一起,我就把她杀了。”

解挽风怒斥道:“胡,胡说!就,就知道杀,杀人,显你,你,你武功高么?!”

若是换个人,胆敢当面如此无礼,十个有十个也死了,祝寒彻眼都不会眨一下,这时却只噗嗤一笑,眼梢斜挑:“我也累了,你陪我休息?”

解挽风兀自在气头上,扭脸忿然道:“不去!”祝寒彻左手手指轻弹,正中马耳,马头登时右转,和解挽风的马贴到一处。祝寒彻身子一歪,凑到解挽风耳边轻声道:“我出言不逊,你不想教训我?”说完,舌尖在那人耳廓浅浅一舔。

他说话既轻,动作又快,旁人看在眼里,不过是祝寒彻身子不稳晃动了一下,解挽风却从耳朵到面颊,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不由自主四周看去,那两个童子马车中并未出来,解挽舟又在睡觉,阿右奸猾似鬼,早就故意走到前面,什么也看不见。

解挽风转头看向祝寒彻,那人墨玉笛一横,又是一副睥睨天下,冰冷如寒玉的模样。解挽风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一把拉住祝寒彻的手,道:“我,我陪你休,休,休息。”

一行人到了苏州地界,祝寒彻不愿陪解家兄弟回家,自寻地方安歇。只有解家兄弟和易容成楚绍云的阿右三人,一同前往解家庄。

一出苏州城,解挽舟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期盼激动,催马当先奔出,阿右、解挽风紧随其后。穿过密密层层的树林,便见一处朱门白墙的院落。解家早得了讯息,派人在门前眺望,见到解家兄弟的坐骑,立时有人飞奔回府,连声高叫:“三少爷回来啦!三少爷回来啦!”

解挽舟不理会众家丁,绕过影壁,径直大步而行。

阿右跟在后面四下观瞧,只见解家庄内飞檐斗拱错落有致,绿树婆娑繁花胜锦。苏州园林天下驰名,这里虽不及私家园囿那般精致叠美,却也亭台楼榭,景色宜人,绝非寻常江湖府第可比。

一群侍仆婢女簇拥着一个中年美妇快步而来,解挽舟一见之下,屈膝跪倒,叫一声:“娘。”母子二人相拥而泣,良久方才分开。解氏一边拭泪一边道:“好孩子,你能平安回来,娘不知有多开心。”拉起解挽舟,摸摸他的发顶,柔声道:“都长这般高啦,一定吃了不少苦头。”说着说着又流下泪来。

解挽舟含泪笑道:“没有,我好得很。”指着阿右道,“这是孩儿的大师兄,叫楚绍云,孩儿能回来,多亏了他。”解氏上下打量阿右一眼,阿右将半身隐在树影里,对着解氏拱一拱手。解氏笑道:“既是挽舟的师兄,咱们可要好好款待。”一迭声命人安排客房,悉心照料。解挽舟道:“爹呢?”解氏皱皱眉,道:“昨晚喝醉了,还在歇息。”解挽舟点点头,他父亲极爱酒,自幼见惯了父亲总是醉醺醺的模样,也不以为意,道:“娘,我和你有话说。”解氏道:“那去你房里。你的东西我和你爹都没动过,唉,两年多你早忘了吧。”

解挽舟道:“每晚都要梦到几回,怎么能忘?”母子二人相视而笑,解挽舟握着母亲温暖的手,这才有一种真是回家了的感觉,心中宁静祥和,轻轻舒出一口气。

母子二人到了解挽舟房中,解氏将手一摆,笑道:“仔细瞧瞧,我说没有乱动你的东西,可不是骗你吧?”解挽舟却顾不得这些,拉过母亲坐到桌旁,道:“娘,我在金沙岛上,看到了咱们解家‘梦回剑法’的秘笈!”解氏吃了一惊,道:“真的?”解挽舟重重点头道:“千真万确。”接着便将在岛上种种事情详详细细说与解氏。只是在母亲面前,未免不好意思,将自己和大师兄两情相悦之事隐去,心道:等五年之后大师兄平安归来,和他一起到母亲身前辞行,到时再说也是一样。

解氏一直默默倾听,秀眉时紧时舒,直到解挽舟住口不说半晌之后,方才悠悠长叹一声,道:“好孩子,可真难为你了。”顿了顿,续道,“你说你见到各门各派的秘笈,可曾仔细辨别过,是真是假?”解挽舟道:“再真不过。娘你还记得吧,我曾背着父亲学过三招,岛上那本秘笈,其中录的那三招剑谱,和我学的一模一样,半点不差。只可惜,我学会之后,秘籍又被江雪涯收了回去。娘,那个偷走秘笈卖给江雪涯的,一定是解家人,我隐隐约约有点线索。”

解氏猛一抬头,道:“有……有线索……”解挽舟道:“不错。娘你想,出卖祖宗不是小事,不是为利就是为名,至于钱财等物,咱家人只怕还看不上眼。我想来想去,只有四叔,他一直对父亲继承家业耿耿于怀,说不定偷走秘笈,卖给江雪涯,只是不知江雪涯应允了他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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