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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渡长河挽轻舟(71)

楚绍云道:“你既主意已定,我陪着你就是了。”

几人商议已定,联袂前行。江雪涯每次来到中原,怕被人窥觅踪迹,总要将大船停靠在人迹稀少的地方。这一次也是如此,四人穿过海边树林,越过一个山坳,足足走了十七八里路,这才找到一处市镇。解挽舟上前一问之下,才知道这里是山东芝罘旁的一个小镇,离嘉兴甚远。

几人先找了一个小小的客栈住下休息,明天一早再动身前往。

眼见归期指日可待,解挽舟不免兴奋异常,拉着楚绍云在市镇中东游西逛,芝罘盛产甜梨和樱桃,但此时正值初春,不见有瓜果贩卖。又不是初一十五大集市,街上行人少得很,走来走去只买到一坛正宗的即墨老酒,兴冲冲地带回,给蒋雁落解馋。

吃晚饭时,解挽舟细数长江两岸江湖逸闻趣事,逸兴风发神采飞扬,楚绍云含笑倾听,蒋雁落陪酒助兴,只有颜瑾神色不愉。楚绍云心细如发,察言观色,知道颜瑾心里不痛快,看着解、蒋二人兀自你一杯我一盏喝得面红耳赤,按住解挽舟的手道:“天晚了,咱们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聊。”也不管解挽舟嘟嘟囔囔表示反对,半抱半拉,将他带回房中。

蒋雁落哈哈一笑,放下酒杯,他也喝得有点多了,乜着醉眼对颜瑾道:“你吃饱没?咱们,咱们也回屋去吧。”

颜瑾不声不响,起身跟在蒋雁落身后。

此时已然入夜,黄白色的月亮挂在天上,静悄悄地在云层中半隐半现。蒋雁落一身酒气,被凉风一吹,心中畅快,清醒了许多。见颜瑾缩着身子,忙道:“你冷么?”一摸他的手,果然寒冷如冰,一边道:“快些回屋暖和暖和就好了。”一边拉着颜瑾大步向前。

一回到房中,蒋雁落就倒了杯热茶,递给颜瑾。颜瑾抿了一口,慢慢放下,仍不说话。蒋雁落这时才发觉他神色有异,皱眉道:”你怎么?不舒服么?”伸手去按颜瑾的脉象。

颜瑾摇摇头,缩回手臂,让蒋雁落按了个空,半晌道:“你要陪着解师兄回家去么?”

蒋雁落笑道:“这是自然,我又没有别处可去。”

“嗯,那好,那我自己走吧。”颜瑾站起身,去床边收拾包裹。

蒋雁落一怔,问道:“你自己?去哪里?”

“当然是回去。我妈妈是湖北岳阳人,我要去她老家。”颜瑾将旧衣服塞到包中,再拿出银两。

蒋雁落愕然道:“怎么,你不和我们一起去苏州么?”颜瑾嘴角一撇,露出个讥诮的笑意:“去苏州干什么?我又不姓解,难道在人家住一辈子?”

一辈子什么的,蒋雁落真没想过,他只是觉得自己和楚绍云都是刚从金沙岛出来,对中原完全不明底细,自然应该随在解挽舟身边。当下期期地道:“我没有去过苏州,恰巧挽舟他就住在那里……”

颜瑾打断他的话:“可我去过了,用不着再去一次。”

蒋雁落被他抢白一句,沉默半晌,道:“挽舟离开中原两年多,乍还故里,近乡情怯,我们陪他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说来说去,仍是解挽舟。颜瑾一颗心七窍玲珑,人情世故看得极透,有什么不明白的?蒋雁落纵使自己丝毫无觉,但其实他内心深处,只想陪着那个人,能多待一天便是一天。颜瑾紧紧握住手中的包裹,微微发抖,心中酸涩莫可名状,只是暗道:颜瑾啊颜瑾,你可不能哭,一哭就输啦。

他深吸一口气,将眼中泪意逼回去,再回身看向蒋雁落时,已是面露笑颜,目光清澈而温婉,走到桌边坐下,长叹一声,道:“蒋师兄,我也很想去解师兄家看一看。但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形。我同父异母的兄长颜珍,就死在金沙岛上,只有我平平安安地出现在解家,你说颜家上上下下,会怎么想我?到时候,我想再回岳阳去过安生日子,也就不成啦。”

蒋雁落张口刚要再说,颜瑾伸手阻住了,眼望蒋雁落,语气诚恳:“蒋师兄,在洞窟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念念不忘。非常时期自然有非常之事,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求你什么。我颜瑾虽然言轻人卑,这点傲气还是有的,绝不会挟恩以求如何。更何况那是我自愿,也算不上什么恩,从头说起来,要不是你当初在我甫到岛上之时拔刀相助,也就不会有如今这个颜瑾。”

他以手掩口,轻咳几声,续道:“我早说过,我喜欢你,直到现今,仍是如此。可我也知道,你对解师兄……唉——世上最最求不得的,就是人心,我颜瑾何德何能,胆敢奢望。蒋师兄,你自去姑苏陪伴解师兄,日后仗剑江湖除暴安良,名震武林。我回岳阳老家过我的清净日子。颜瑾貌丑性乖,只求能有一人,专心一意地对我;而我,也会专心一意地对他,粗茶淡饭,此生足以。蒋师兄,你多保重,颜瑾就此告辞。”

一番话说完,也不等蒋雁落回答,自顾自走到床边,提起包裹,向门外走去。

蒋雁落立时起身,喝道:“站住。”

颜瑾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道:“蒋师兄还有事么?”

蒋雁落当然不会让他就此离开,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拧眉想了半天,方道:“我还欠你两件事没有办。”

颜瑾苦笑一下,道:“出了岛就不算数啦,我也没什么事要你办。”说完,继续向前走。

蒋雁落心里一急,一跃而至颜瑾身前,挡住去路,沉声道:“我和你一起走。”

颜瑾摇头道:“不必,我说过咱们之间无恩无怨,你不欠我什么。”

蒋雁落一拳打在门边,低声道:“不是为我欠你的,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颜瑾上前一步,贴近蒋雁落,彼此呼吸可闻。他双目灼灼,直视蒋雁落的眼睛。蒋雁落性子洒脱,但对情字却始终难以放开,否则也不会和解挽舟日日相对两年有余,满怀情愫不敢吐露一个字。此时被颜瑾逼问得无处可藏,神情狼狈而忸怩,猛然一把抓住颜瑾的双臂,按在墙上,俯身吻住他的双唇。

初始尚有一种发泄怒气般的恣意,颜瑾垂下双手,包裹掉到地上,他既不反抗也不挣扎,任蒋雁落予取予求。那个吻渐渐转为温柔,充满怜惜。颜瑾闭上眼睛,一滴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却觉得脸上一暖,竟是蒋雁落吻去那滴泪痕。颜瑾扑到蒋雁落怀中,泪如泉涌,心中又是欢喜无限又是委屈伤感,忽然觉得有这一吻,有这一人,一生一世也不枉了。

蒋雁落摸着颜瑾柔顺的长发,待他平复下来,帮他拭去脸上泪痕,拾起地上包裹,道:“咱们走吧。”

翌日清晨,解挽舟和楚绍云等了许久,也不见蒋、颜二人过来吃早饭。解挽舟心中疑惑,到他们房中一看,早已是人去屋空。

而此时,蒋雁落正和颜瑾坐在宽敞的马车中,沿着官道一路西行,直奔湖北岳阳。蒋雁落望着车帘外驰过的景色,隐隐有丝怅然,忽听得耳畔颜瑾低声轻咳,慌忙一回头,皱眉道:“告诉你别离窗子太近,你身子弱,受不得凉。”一边埋怨一边将两边车帘都放下,严丝合缝地塞好,生怕露进一丝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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