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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渡长河挽轻舟(51)

江雪涯喝了一口,听得颜瑾道:“师父,你让他们退下好不好?弟子有事禀报。”

“哦?”江雪涯目光一闪,随意摆摆手,“你们下去。”

颜瑾垂手侍立,待得弟子侍仆退出,关上房门,猛地屈膝跪倒,盈盈双眸望向江雪涯:“师父,昨夜蒋师兄突然来找我,让我今日偷出‘天赐守阳丸’,给楚师兄治毒!”

“哦?”江雪涯放下茶盏,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个小东西,“怎么,没找到药丸,所以来求我?”颜瑾低头道:“我知道药丸就在床头的檀木柜子里。”一抬头,“可是我说过,我永远不会背叛师父的。”

江雪涯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哼道:“好,还算你有良心,你看看你的手。”颜瑾一怔,摊开双手,赫然见到掌心所有纹路居然都已呈青紫色,明显是中了剧毒,顿时骇然失色,颤声道:“师……师父……”

“你要是真把那药丸拿走,不出五十步,定会毒发身亡。而那药丸也不是‘天赐守阳丸’,你这条小命丢得糊里糊涂,毫无意义。”江雪涯瞥一眼颜瑾的双手,一笑,“你用手帕包住锦盒了么?嘿,若是我下的毒一条巾帕就能阻隔,那才真是笑话。”

颜瑾脸色雪白,跪爬几步抱住江雪涯的双腿,双目泪意盈盈:“师父,阿谨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不会乱动你的东西。”

江雪涯轻轻踢开他,从怀中拿出一丸药来,掷到地上,道:“吃了吧。”颜瑾慌忙捡起,吞到肚里,心中长长松口气,这一番鬼门关前晃一晃,暗自惊骇,早已汗透重衣。

江雪涯不理会他,自言自语地道:“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还敢来偷解药!真是不像话。哼,他们许你什么愿了?”

颜瑾期期地道:“帮我做……做三件事……”

江雪涯挑眉看他一眼:“三件事就把你收买了?”

颜瑾稳住心神,忽然一笑,道:“怎么会呢,师父,他们能做的事情再多,也比不上师父您一句话呀。”说着,一偏头,露出七分天真三分狡狯的神色。江雪涯被逗得“嗤”地笑道:“就你鬼心眼多,那为什么还应允他们?”

颜瑾一咬下唇,道:“师父,我都是为了你。”江雪涯气得笑骂:“小东西胡说八道,偷我的药我还得谢谢你不成?”

颜瑾微笑道:“谢我我可不敢,只不过做弟子的,对师父自然应该尽力服侍小心奉迎才是。”

江雪涯点点头:“好,我倒真想听听,你偷我的药,怎么就是尽力服侍我,讨我欢心?”

颜瑾眨眨眼睛,道:“因为我知道师父那次惩罚了楚师兄,心里就有些后悔。师父,其实你和楚师兄情如父子,他的小小犯错,就担待了吧。”

江雪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后悔了?”

颜瑾道:“你在梦里还叫他的名字……”

江雪涯犹如被人猛地迎面打了一拳,“霍”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你说什么?!”颜瑾不料他说翻脸就翻脸,吓得一噤,颤声道:“没……没什么……”

江雪涯一步一步走到颜瑾身前,眼光如刀,面容扭曲而狰狞:“我在梦里喊什么了?!”暗哑的声音中透着巨大的威压。颜瑾看着他寒凛凛的眼神,心头突突直跳,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只能暗自叫一声苦,硬着头皮瑟缩着道:“你叫楚……楚……”

“楚什么!”

“没……没有了……只有楚……我……我就以为你是在叫大师兄……”颜瑾像冰风雪雨里无处躲藏的小兽,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江雪涯死死盯住颜瑾,或恶毒或凶狠或咬牙切齿,脸上神情变幻不定。颜瑾情知此时命悬一线,生死全在江雪涯一念之间,稍有不慎便会身首异处,突然福至心灵,“扑通”一声匍匐于地,哭道:“师父师父,都是我不好,是我自作聪明要为您分忧,才会肆意妄加揣测……师父,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满面懊悔泪如雨下。

他这么一哭,江雪涯反而宁定下来,慢慢后退几步,望着窗外随风摇摆的枯木,沉默不语,若有所思。颜瑾一边痛哭一边胡思乱想,他胆敢说出真相,就是赌江雪涯对楚绍云有几分疼爱。在他看来,那日江雪涯出手教训了楚师兄,事后时不时神情怔忡,再加上以往的几声梦呓,便断定江雪涯和楚绍云关系非比一般,绝不是寻常师徒之间的情谊,说不定心里后悔又拉不下脸来给他疗伤,这才大着胆子演一出戏。没想到这一下弄巧成拙,看样子根本不是那回事。

难道江雪涯一直对楚绍云青眼有加,不是出于爱护?难道他真是一时愤怒,要置大师兄于死地?饶是他聪颖狡猾计谋百变,但毕竟年幼,所历甚少,猜来猜去也不知道江雪涯到底心里想得是什么。这一分神,哭声便越来越低,眼泪也不见了,只装模作样哼哼几声。再后来偷眼见江雪涯一动不动,神情恍惚,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这点小伎俩,索性止住哭声,屋子里登时安静下来,只听得风吹树梢,呼呼而啸。

过了半日也不见江雪涯回过神来,颜瑾一番惊吓疲累,早已跪得双腿发软,心里叫苦不迭。仔细辨别江雪涯脸色,似乎恼怒已去,仅剩怅然。悄悄站起来,也不见他喝止。颜瑾转过千百个念头,乍着胆子凑到江雪涯身边,软软糯糯地唤道:“师父……”

江雪涯目光闪了闪,没理他。颜瑾松了口气,乘机道:“师父,我替大师兄求个情成不成?你养他近二十年,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以往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实在可惜……”

颜瑾极有心计,再不提师徒情分,无论江雪涯对楚绍云是什么心思,这句话半点错处也没有。他不过寻常一句,却是立时惊醒梦中人。江雪涯眼望远方,喃喃地道:“不错,二十年的心血不能白费……”倏地转身,从袖口摸出一个瓷瓶来。颜瑾一眼瞥到,和檀木柜子里的锦盒里面那个瓷瓶一模一样。

江雪涯倒出一粒药丸,递给颜瑾,道:“拿去给他,再有下次,必会重重责罚!”颜瑾欣喜莫名,慌忙双手接过,连声道:“多谢师父多谢师父。”心想:再有下次?那和我可真没什么关系啦。这一次,小命就差点交代。

江雪涯有些烦躁,又似乎不胜唏嘘,满面疲惫,摆手道:“你下去吧,把你那点鬼心思都藏好。”颜瑾一抖,呐呐地道:“是,师父。”几步退了出去。

一直走到院门前,这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抬头见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想起方才几番生死关头,斗智斗力,竟然恍若隔世。好半晌才稳住脚步,走出血筑。

门前侍仆见是他出来了,忙躬身道:“颜公子。”颜瑾笑吟吟走到他身边,道:“站了这半日,辛苦啦。”那侍仆万万料想不到这个少年居然会对自己说话,眼见他韶秀的脸庞吹弹得破,眉黛唇红,当真是艳若桃李,不由心中狂跳,期期地道:“不……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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