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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渡长河挽轻舟(49)

颜瑾的住处离褐衣部院门最近,也不知是因为他来得最晚,还是因为便于江雪涯派人来传唤。今天颜瑾却没有留在江雪涯身边,早早回来躺下休息。

蒋雁落伸掌按在紧闭的门板中央,一运功,一声轻响,屋内门闩登时从中间裂开,颜瑾一惊做起,低声喝道:“谁?”

蒋雁落没有回答,推门进了屋,反手将房门关好。此时颜瑾已从床上跃起,披上外衣。初时还以为是江雪涯,但来者如此沉默,却又不像。他倒不怕此人来意不善,虽说这岛上人个个对他垂涎三尺,但胆敢冒犯江雪涯对他意图不轨的,只怕还没有。

借着透过窗子洒入的月光,才发觉来者竟是蒋雁落,倒让颜瑾着实有些诧异,微微笑道:“原来是蒋师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拱手一揖。

蒋雁落一摆手,道:“哎,用不着这样,我来,是有事要求你。”颜瑾眼中波光流动,一挑眉:“蒋师兄竟有事要求我?颜瑾武功低微,人卑言轻,只怕帮不上什么忙。”

蒋雁落道:“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办到。”

颜瑾沉吟着道:“不知蒋师兄,要颜瑾做什么?”

蒋雁落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颜瑾,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也不用遮遮掩掩。我一向厌恶你,你也知道,但凡有半点别的法子,我也不会来找你。以往我对你三番四次出言奚落折辱,想必你早已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如果你能帮我做成这件事,蒋某这条命就是你的。”说着,将腰畔酒葫芦慢慢解下来,放到桌上。

颜瑾不说话,明若秋水的双眸只是盯着他。蒋雁落这次来真是下定决心,嘴上说是来求人,却半句软语也没有,昂首负手而立,颇有些大义凛然的傲然味道。

颜瑾绕着他缓缓踱了半个圈子,低声道:“看样子,蒋师兄这次来,就没想活着出去。”蒋雁落瞥他一眼:“姓蒋的别的不敢说,言而有信四个字倒还能做到。”颜瑾笑道:“在蒋师兄眼里,我就是一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小人了?”

蒋雁落默然不语,算是来个默认。颜瑾轻叹口气,道:“只是这个小人,又偏偏最会弄虚作假诡计多端,事情落在他身上,说不定真能放手一搏。如果真是搏输了,也只不过死个小人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蒋雁落沉声道:“那件东西我根本近不得,更不用说拿来,倘若我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你以为我会来求你么?你放心,你若真是有个闪失,我自刎相陪便是。”

颜瑾眼光一跳,笑道:“啊,你近不得。这么说,这岛上之人,只有我能近得。那么……这件东西,就是在师父身边了?”他抬头看着蒋雁落变幻不定的脸色,道:“让我猜猜,是什么?不敢开口向师父要,反而要去偷,这样东西一定不简单。岛上之物人人共享,师父留在身边轻易不示人的,可能,是某种药。”

“我刚回来就听说大师兄身受重伤,害得你们三人被众弟子围攻,解师兄力战。能让大师兄受伤,而自己毫发无损,估计这岛上也就师父而已。而伤得又如此之重,竟顾不得解师兄以一战多,险象环生,那一定是中毒了。”

他猛一回头,似笑非笑地道:“蒋师兄,你是让我去偷解药吧。”

蒋雁落听颜瑾三言两语猜中来意,心气有些浮躁,道:“就是解药。你把解药偷来,我这条命给你!”

颜瑾“嗤”地一笑,到桌边翘足而坐,斜睨着蒋雁落:“蒋师兄的命自然宝贵得很,就是不知道,师弟我要来,能干什么?”

蒋雁落冷笑道:“在我面前,就不必演戏了,难道你心里不恨我?”颜瑾笑吟吟地:“恨你,那又怎样?”蒋雁落咬牙道:“只要你把解药偷来,我这条命就给你。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颜瑾轻叹口气:“那么血淋淋地,我看着恶心。”蒋雁落握紧了拳头,低声道:“那就给你做奴做狗,但有吩咐,绝不敢辞。”这句话说得异常艰难,这种屈辱折磨的生活,可真比死个痛快残忍得多。

颜瑾却只笑:“我还没有霍师兄那般心情,养个金过庭来玩玩,更何况,我还得服侍师父呢。”

蒋雁落心底暗松口气,嘴上却道:“那你想要什么,蒋某定当满足所愿。”颜瑾哈哈笑道:“蒋师兄真是会说笑话,我想要什么,难道师父不会给我?他唯一不会给我的,是‘天赐守阳丸’的解药,难道你能给我弄来?蒋师兄这话说的,可就有点大言不惭啦。”

蒋雁落既然推开颜瑾的房门,就已经是暗下决心,没想活着回去,自忖颜瑾提出什么条件都能应允,无非一条命而已。他武功高强为人仗义,这岛上除了江雪涯,就算是楚绍云和霍海生,听到他开口也得给上几分薄面。哪知道这个颜瑾根本没把他这条命放在眼里,而且不只如此,他的尊严、信诺,在这少年眼里,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蒋雁落来时心气极高,几句话被颜瑾打到谷底,顿时有些狼狈的怒意。他素来心胸豁达,可是这个少年眼光敏锐言辞犀利,逼得自己那些忍耐宽和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一拍桌子怒道:“你用不着拐弯抹角含糊其辞,到底想怎样,划个道道出来!”

颜瑾不理会他的怒意,只自顾自地道:“你和楚师兄一同长大,不过只怕还没好到这种地步,我看,你豁出去连性命都不要了,九成九是为了解师兄吧。”

蒋雁落被他说中心事,脸上一热,心下黯然,道:“你知道什么……”想起解挽舟心心念念全是楚绍云,又有些难过,声调不由自主低了下来。

颜瑾看着他怅然若失的神色,柔声问道:“你对解师兄这般好,他知道么?”蒋雁落叹口气,道:“我对他好是我自己的事,可没指望他能怎样。”说着,伸手去摸腰上的酒葫芦,却不料一摸而空,这才记起自己早把葫芦放在桌上,憬然而悟,对颜瑾怒道:“你问这些干什么?行不行一句话!”

颜瑾目不转睛,只是凝视着他:“蒋师兄,我问你,若是中毒的人是我,你会这般费尽心力去求人偷药么?”

蒋雁落心道:当然不会,这还用说?但他知道这个少年心胸狭小,若是回答不对,说不定一怒之下真不去了,那楚绍云只怕凶多吉少,可又不愿当面撒谎,当下偏头不语。

颜瑾暗自嘲笑自己痴心妄想,答案是明摆着的,可不问一问,心里总是放不下。蒋雁落等了半天,没听到颜瑾说话,回身看时,那少年怔怔地坐在月光里,衣衫披在单薄的肩头,脸上神情似悲似痛,显得异常落寞而孤单,不由心头一软,刚想开口,忽然记起初次见面时,他也是这般楚楚可怜面似柔弱,心肠又复刚硬,冷冷地哼了一声。蒋雁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颜瑾那一次骗得他太厉害,后面手腕又太狡猾而凶残,因此无论这个少年再说什么做什么,总是信任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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