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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渡长河挽轻舟(27)

江雪涯却神色淡然,似乎不是刚刚杀了一个人,而是随手拂去衣袖上的些微灰尘,凤目斜挑,对着铁笼中另两个呆若木鸡的两个少年,道:“你们,活一个。”

蓝衫少年似乎早有准备,听得江雪涯一声令下,二话不说,举钩便打。那挨身少年兀自沉浸在顾正州突然死去的惊愕之中,眼前猛地利光一闪,急忙伏地躲开,挥钩还击。此时生死相搏,再也不用顾忌,二人都使出浑身所学,誓要将对方毙于钩下。

铁笼中斗得激烈,颜瑾却不甚在意,他妙目流转,暗自打量诸位弟子。众人看得全神贯注,不时低声交谈几句,伸出手臂比划两下。岛上众弟子虽明着分为三部,但其实约束并不严谨。褐衣弟子投靠楚绍云者有之,青衣弟子偏向蒋雁落者也有之。但霍海生本性残忍,讲究排场,素喜掠夺,跟着他能占些甜头,因此站在他身后的反倒最多。

楚绍云一向深藏不露,似乎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动容;蒋雁落看着铁笼中的激斗,神情专注,双眉微蹙,若有所思;而霍海生却是唇边含着一丝冷笑,双目中隐隐透出极为兴奋的光芒。

颜瑾在众弟子脸上逐一看过去,一瞥之间,却见东北边不起眼的角落里,跪着一个弟子,低着头,头发披散,看不清容貌。身上横七竖八地尽是鞭痕,衣不蔽体,双手双足锁着铁链。颜瑾略一思忖,刚要开口询问江雪涯,忽听众弟子齐齐“氨地低呼,紧接着铁笼中一声惨嘶,那个矮身少年翻身倒地,胸口鲜血喷涌如泉。

原来二人相斗紧急之时,那蓝衫少年突然从靴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出其不意当胸刺去!此时二人皆是精疲力竭强弩之末,矮身少年哪里料到对手竟然贴身偷藏兵刃,根本躲闪不开,匕首正中心口。

众弟子惊讶万分,所有新来者都被搜身,确定并无携带兵刃,这才会放入铁笼中,不料这个蓝衫少年居然会坏了规矩。若非有人私下相助,便是看管不严,只怕师父就要大怒。众弟子个个战战兢兢,偷眼相觑,却见江雪涯唇边含笑,似乎早已知晓,摆手让侍仆将铁笼门打开。

蓝衫少年跨出铁笼,跪在江雪涯面前,道:“师父,我叫颜珍。”

江雪涯点点头,曼声道:“这次留下两个。嗯——雁落,你总说褐衣部的人少,说我偏心,这一次我就偏心你,两个人都去褐衣部吧。”

蒋雁落躬身道:“是。”

众弟子大奇,江雪涯喜爱美少年,赐予他们紫衣,算是自己的娈宠,但一向只带在自己身边,从不分到三部中,不料这个少年居然破例。要么便是师父根本不喜爱他,要么便是过于喜爱,但看这少年容色过人、顾盼烨然,傻子也知道原因肯定不是前者。

颜瑾不理会众弟子的探究目光,清澈的双眸只直视蒋雁落,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他面前,柔声道:“蒋师兄,以后还望多多指教。”说罢,嫣然一笑。

江雪涯慢慢站起身,道:“既如此,都散了吧,绍云,跟我来。”

楚绍云随着师父回到住处,屋子里透着“青鸾”的淡淡清香。这是楚绍云新配出来的香料,用于暮春初夏,其味幽远淡雅、沁人心脾。

江雪涯张开手臂,让侍仆服侍着褪下外衫,道:“那个顾正州的话,你听到了?”

楚绍云躬身道:“是。”

江雪涯啜口清茶:“他偷看你练剑,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楚绍云道:“知道。”

“哦?那为什么不阻止他?”

楚绍云淡淡地道:“看就看,也没什么。”

江雪涯平看一眼这个大弟子,脸上似笑非笑:“没什么?他要是当众指出你剑法的漏洞,让其他弟子知道了,只怕你这个大师兄的位置,也坐不安稳吧。”

楚绍云神色不变,道:“只要剑快。”

江雪涯一怔,猛然领悟他话中含义,任何剑法都有漏洞,只要够快,在敌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然变招,那么所有漏洞皆不可称之为漏洞了。这个道理极为简单,但“剑快”二字,又如何能轻易做到,若非胸有成竹极富信心,又何敢在敌手面前自曝其短?

江雪涯“霍”地站起身,不由自主走到楚绍云面前,想要拍拍他的肩头,手到中途,却停住了,转身取了几上的茶盏,轻抿一口。只这一晃之间,心情已然平复下来,思忖一阵,到墙边书架上拿下一本薄册子,交给楚绍云,道:“自己看看。”

楚绍云双手接过,道:“是。”见江雪涯无话,躬身退下。

江雪涯微微抬起头,凤目半阖,望着楚绍云的背影,神色复杂,似欣赏、似遗憾、似回味、似坚决……终究只是长吁口气,慢慢靠到椅上。

第19章 却轻颦

蒋雁落命带着颜珍先回去,自己提着酒袋慢慢前行,却听身后有人叫道:“蒋师兄,等一等我——”回头看时,正是站在江雪涯身旁那个紫衣少年。

颜瑾紧跑几步,累得气喘吁吁,对蒋雁落笑道:“蒋师兄,你慢点走成不成?我武功低微,跟不上。”

蒋雁落神色漠然,一指前方,道:“西边就是褐衣部,你不用跟着我,自己去就行。”也不等颜瑾回答,转身继续前行。颜瑾忙拦在他身前,咬咬下唇,道:“这个岛太大,我又不熟悉……只怕,只怕会迷路……”微微抬头,看着蒋雁落,热切中带着求恳。蒋雁落停住脚步,却不说话。

颜瑾垂下头,眸光盈盈闪动,又是欢愉又是期盼,还带着一丝羞涩,低声道:“蒋师兄,师父把我分到褐衣部,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初到岛上便得以襄助,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岛上度日艰难,还望蒋师兄日后多加照拂。”

蒋雁落冷笑一声,转过头来,盯着颜瑾:“先是假装弱小以搏同情,再出其不意辣手逼供,然后便是处心积虑地色,诱师父,这等心计、这等手段,在岛上度日绰绰有余,又何必来找我?只怕是日后我还得求你手下留情,在师父面前美言几句呢——”

颜瑾听他说话拖着长音,语气讥讽,脸上一白,期期艾艾地道:“蒋师兄……我真的是,真的是没有办法……你可别,别……”

蒋雁落将手一摆,阻住他的话,道:“你什么心思,我不想知道,只是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在这个岛上,想要隐藏本性比登天还难,就算我心肠软是个烂好人,但请你别忘了,既能在这里好好地活了近二十年,并且毫发无损,无论如何这个人也不可能是个容易上当受骗,凭着小小伎俩就能蒙混双眼的傻瓜。”他深深地看了颜瑾一眼,“你好自为之。”转身便走。

颜瑾心下一沉,想了想刚要再说,忽见蒋雁落停住脚步,眼望前方,与时才和自己说话的冷眼冷面大不相同,面容柔和下来,流露出既痛惜又叹惋的神情。颜瑾心中一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那个带着手铐足镣的少年,拖拖曳曳地跟在一群黑衣弟子身后,依旧低垂着头,步履迟缓摇晃,似乎每走一步都要花费全身力气,随时都有可能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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