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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渡长河挽轻舟(14)

解挽舟扎手扎脚躺在那里,大口大口喘息,衣服早被汗水打透了,海风一吹,冷得冰人。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正中照着,刺得双目发痛。解挽舟慢慢抬起手,抹去脸上汗水。他性子极倔,遇强越强,坐起来深吸一口气,冷眼盯住悬在高高崖边的那块大岩石,憋足力气又冲了上去。

此时天已过午,解挽舟别说吃饭,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奔来跃去只是提水。尽管心劲儿挺高,奈何体力不济,这一番更糟糕,堪堪提了十几桶,身形就慢了下来。等他一步一步挨上去,缸内好不容易积攒的海水,又见了底,这一桶倒进去,当真是杯水车薪,眨眼之间又流个干干净净。解挽舟再也没有力气,一跤坐倒,背靠大树,只觉全身如灌满了铅,连个小指头也动不了。

眼见日头渐渐西垂,晚霞满天,解挽舟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叫,口中焦渴难耐,衣服上的汗水早被冷风吹干了。心里又是气恼又是沮丧,抬手将水桶掼到地上。他手臂软得像面条,用尽力气甩出去,也就是滚到脚边而已。

再不回去,只怕连晚饭都吃不上。解挽舟无法可想,只好勉力扶着大树站起来,一点一点蹭回血筑。

到用膳堂的时候,天早黑了下来,所有弟子都已在堂内用膳。解挽舟站在门前,深深喘了好几口粗气,强打精神挑起棉帘走进去。

井微井奎早接到消息,说解挽舟在北崖边上提水。他们根本没把这个少年放在眼里,明知他去求江雪涯教他武功,也不过是当笑话听。这岛上恨他们的人多得很,不差这一个。见解挽舟硬撑着走进来,脚步虚浮身子摇晃,飘飘忽忽似乎随时都会跌倒,险见吃了大苦头,不禁挤眉弄眼地低声窃笑。

解挽舟饿得头昏眼花,没心思理会那些人心怀鬼胎,自顾自走到桌前,早有一个侍仆端上一托盘食物。解挽舟伸手接过,却陡然发觉沉重异常,再想运气端稳已然不及,哗啦啦连响,饭菜撒了一地,馒头滚得到处都是——原来这托盘、碗筷竟都是铁铸的,解挽舟又累又饿,哪里端得动。

黑衣部弟子轰然大笑,指着解挽舟东倒西歪拍膝顿足。井微井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叫道:“快瞧瞧快瞧瞧,饭都端不动,别是个娘们吧,哈哈。”“咱们还没玩他呢,就手软脚软了,要是再快活一宿,那得爬进来啦。”……

解挽舟咬着唇强忍怒气,对那侍仆道:“再端一盘来。”

那侍仆垂着眼睛道:“没有了,岛上规矩,一人一盘,多了没有。”

井微笑道:“小子,教你个乖,在这里,有本事的人是大爷,像你这样的,快点躺下好好伺候伺候咱们,要不然,明天让你水都喝不上。”

井奎细声细气地接道:“不伺候也行,地上的自己捡了吃吧,也能混个囫囵饱。”

“吃地上的东西,那叫什么呀。”

“那叫狗!哈哈,哈哈。”

“刷”地一声,棉帘被人挑起,楚绍云不声不响走进来,黑衣部弟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闭上嘴巴。楚绍云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到了解挽舟身边,蹲下身子捡起铁箸,将洒在地上的饭菜都拨回铁碗里,又拾起馒头,对侍仆一摆手。

侍仆忙不迭地又端了一托盘饭菜上来,这一次却不敢再耍奸。楚绍云将两托盘食物放在桌上,拉住解挽舟并排坐下,自己夹一口那盘弄脏的米饭吃了。解挽舟慌忙伸手去拿,道:“你别吃……”

楚绍云铁箸一伸,挡住解挽舟的手腕,沉稳而坚定,只道:“好好吃饭。”解挽舟动动唇,终究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狠狠夹了一点摆在自己面前的白米饭,送入口中,只觉眼中酸涩,一阵一阵热辣辣地。他不愿让人看出自己失态,低头只是吃饭。但他白天用脱了力,拿筷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发颤,夹一口饭菜都要费半天劲。楚绍云也不着急,解挽舟吃一口,他就吃一口,一直到整盘食物都吃完,这才慢慢站起身,向大门走去。

解挽舟跟在他身后,耸肩拔背,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到得门前,楚绍云忽然站住了,回头,目光平平扫了那些黑衣部弟子一眼,道:“吃地上东西的,不见得就是狗;吃桌上东西的,也不见得就是人。”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解挽舟强忍一口气,到门口再挺不住,脚下一软险些摔倒。楚绍云出手掺了他一把,解挽舟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楚绍云叹了口气,将他负在背上,道:“我不是告诉你要量力而行么?”解挽舟的脸贴在他肩头,一听这话,心里就觉得委屈,扁扁嘴道:“可你没告诉我那缸是漏的。”

第11章 风叶敲窗

井微井奎被楚绍云当堂奚落,一声不敢吱,气忿忿地回到黑衣部院中,见霍海生身上只穿一件单衣,在屋外木棚里打铁,一个弟子守在一旁拉风箱,“叮叮当当”火花四溅,在黄昏的夜色中一闪一闪。

井微井奎上前道:“霍师兄,楚师兄也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霍海生抬起手里的铁器,对着火光看看刃口,随口问道:“又怎么了。”

井微道:“还不是为那个姓解的出头。”井奎尖声接道:“还有上一次,霍师兄你明明把那小子赏给我们快活快活,就是被楚师兄坏了好事。”井微道:“如今青衣部的算是扬眉吐气了,看咱们都斜着眼。霍师兄,咱们兄弟武功低微,人家瞧不起也不敢说什么,可这楚师兄也太过分了,在用膳堂当着众弟子的面薄您的面子,这咱兄弟可看不下去。”

霍海生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道:“哦?那你们想怎么着?”

井奎推推井微的手肘,井微一挥拳,大声道:“想法子让楚师兄吃点苦头,也知道知道霍师兄你不是好惹的。”

霍海生将铁器放在铁墩上敲打,不在意地道:“行,你们去教训他吧。”

井氏兄弟听这话音不是事,低头对视一眼,不敢再说。霍海生敲了两下,抬起来仔细端详,道:“实话告诉你们,除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找楚绍云的麻烦,要对他出手,那是你们的事。”

井微笑嘻嘻地道:“霍师兄,你瞧我们这不是看不过去嘛。”霍海生直直地盯了他一眼,井微被他阴鸷的目光所摄,不由自主缩缩脖子。霍海生冷哼一声,道:“用不着在我面前打这马虎眼,我去找楚绍云比试,让你们看热闹?”

井微井奎慌忙连连摆手,急道:“霍师兄,咱兄弟绝没这个意思。”霍海生淡淡地道:“有这意思也好,没有这意思也罢,楚绍云是大师兄,只能尊重,不可忤逆。他和那个解挽舟走得甚近,与我何干?”仰头想了想,道,“只道他是个冷人,原来也……”忽然一笑,不说了,摆一摆手。井微井奎不敢再啰嗦,行个礼退下去。

霍海生再敲打一阵,将彤红滚热的铁器插到清水桶中,“呲啦”一声,一道白烟倏然升起。他用拇指擦擦刃口,道:“你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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