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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渡长河挽轻舟(103)

阿右叫道:“师父,解挽舟他背叛你啦,就是他出卖你……”

楚绍云根本不听他说完,上前一把紧紧揪住他的衣领,沉声道:“我问你,挽舟呢!”

他一身鲜血斑斑点点,双目被怒火和残杀激得赤红,面目扭曲而狰狞。阿右只见过楚绍云平日里沉稳凝重,何曾见过他这等模样,似乎自己再不肯回答这个问题,师父立时便会用力将自己掐死。身上一抖,颤声道:“我……我没看见,听说,听说是被他娘关起来了。”

被解家关起来,就是毫发无伤。楚绍云轻舒了口气,慢慢松开手,深深地看了阿右一眼。阿右只觉这一眼一直钉进他心里去,仿佛将自己那点龌龊念头看得透彻。他不由自主缩了缩,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楚绍云回身,望着又渐渐逼上来的江湖人士,低声道:“想办法,咱们逃出去。”阿右刚刚死寂的心思又活跃起来,拿着一包裹毒烟毒粉毒物,站在师父身边,重重地点了点头。

忽听凭空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三个身影翩然而至,少林无上禅师、武当青灰道长、峨眉明慧师太一同围了上来。

第61章 旧时衣袂,犹有东门泪

解氏得到家丁送来的消息,已经是翌日凌晨。她望着窗前透过的霞光,吁了口气,慢慢地道:“是么?”心中颇有些失望,起身来到佛堂。

启动机关,一步一步走入密室,她一眼便看到那个露在外面的牌位,和站在一旁,失魂落魄的解挽舟。解氏明白,一切都被这个儿子发现了。奇怪的是,在这一瞬间,最先涌上心头的,居然不是阴谋败露的狼狈和恐惧,而是一种解脱,仿佛背了多年的沉重的包袱,终于可以放下。随之而来的,竟是莫名的快意。解真啊解真,我不能亲手杀死你,但终于有人知道,你是死在我手里!

解挽舟眼底发红,不知是悲痛还是愤恨,死死地盯着这个女人,动了动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相比之下,解氏极为镇静,她慢慢踱到墙角,拿起那个黑色的牌位,用丝帕轻轻擦拭,缓缓摩挲那个名字,低声道:“我认识他,是在十岁,他也不过刚刚十二岁而已。那时他天天练功之余,总要溜出解府,到船上找我来玩。这一玩,就是六年。”

解氏面露微笑,目光温柔而迷离,似乎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年纪,情窦初开坚贞不二:“他说一定会娶我,不管门第的差别、身份悬殊,他给了我希望,然后自己孤身前往江湖中游历。他说几年以后名扬天下,就会回来,风风光光地娶我进门。”

“我一直在等着,那么多家上门提亲,我连看都不看一眼。渐渐的,风言风语就在村子里传开了,有的说我痴心妄想,要攀高枝,看不起他们;有的说我性子古怪,根本不会是个好媳妇;更有人说我身上有恶疾,没法成亲。他们都不知道,我心里有个人,除了他,我谁也不爱,谁也不嫁。就这样,我又等了六年,已经二十二了。嫂嫂嫌家里有个老姑娘,让人家当笑话讲,天天给我脸色看,母亲整日长吁短叹,只有她知道我和解真私定终身的小秘密,想尽一切办法告诉我,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是我不听。解真怎么能骗我呢?他对我那样好。”

解氏将牌位抱在怀里,轻轻坐到椅上:“挽舟,你对那个大师兄有多爱,我自然看得出来。可我对解真的爱,只会比你更多,绝不会少上一星半点。我崇拜他,仰慕他,真心实意绝无虚假。每天我都要把和他在一起的时光细细地回想一遍,他说话的语气,微笑的模样,如何俊朗潇洒,意气风发。到得后来,我常常冒出个念头,就算解真永远都回不来了,我也能靠着这点记忆,这点想念,活上一辈子——只可惜,他回来了。”

解氏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诉说别人的往事,只是唇边噙着一抹讥笑:“而且不止他一人,还有九华派掌门的女儿吴婉盈。等我得知消息的时候,他们正在解府举行婚礼。那场婚礼真是盛况空前,解真在江湖上闯下极为响亮的名头,人人提起他的名字,无不啧啧赞叹,说他重情重义,信守然诺,是个响当当的英雄好汉。在这个世上,只有我知道,这个所谓的英雄好汉,其实是个背信弃义喜新厌旧的卑鄙小人!”

“我没有去质问他,还有什么必要呢?一切都是明摆着的。渔家女儿再漂亮再美丽,也比不上武林掌门千金的一个小手指头。堂堂解真,名满天下,却原来也要凭靠妻子娘家的名声。”

解挽舟喝道:“才不是!大哥是靠自己的本事,令得武林中人人称道,和大嫂有什么干系?!”

解氏看了看他,点头道:“是了,你最崇拜的就是解真。我说他的坏话,你当然不愿意听下去。唉,挽舟,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善良,以为世上个个都是好人。以为天下真有什么侠义之士、正义之师。其实就算是最无私的人,心中也会有自己的小算计。挽舟,你总说大师兄对你好,可是如果他不是对你心有所属,你是死是活,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一提起楚绍云,解挽舟悲愤莫名:“那你呢?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居然还会这样害我,又逼我害死了大师兄……”说到这里,心痛如绞,流下泪来。他心中认定,楚绍云已然凶多吉少,自己固然可以一死了之。可即便如此,毕竟是自己背叛他在先,又不能同死一处,就算在九泉之下,又有何脸面见他?

解氏叹口气,也没有反驳,只道:“我等了他这么多年,却只换来这样一个结果,简直是个大笑话。母亲每时每刻都看着我,生怕我想不开,做了傻事。一开始,我真想自杀,一了百了,可内心深处又着实不甘心。凭什么他背叛了我,还能娇妻美眷功成名就,而我就得默默无闻地死掉,徒留笑柄?总得让世人都知道他的丑陋面目,死也值了。说来也巧,就在那年夏天,我遇见了你爹。”

“那时他也不过四十出头,还没有如今这般酗酒,只是懒散风流。我忽然想到一个念头,如果我能进了解府,和他同处一个屋檐下,说不定就能找到机会。于是,等你爹到小船上吃酒时,我穿了最美的衣服,端了新作的鲜鱼汤,送给了他。那时,天上忽然下起雨来,把我们两个都浇湿了,只好躲进小船中。外面密雨犹如帘幕,舱里窄小而逼仄……”

解挽舟突然叫道:“别说了!”一掌将木桌拍得稀烂。

解氏仿佛没有注意到儿子的羞耻痛苦,继续道:“就这样,我成了你爹的小妾。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你爹第一次把我领回解府的时候,解真见到我,既惊愕又厌恶,还夹杂着些微愧疚的神情。我当时真是很得意,我知道解真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他想让我们之间的往事,像风一样被吹散得无影无踪,没成想,我会出现在他眼前,而且以后日日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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