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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山岚(养成)(95)

尽管过了这许多年,当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丛展轶闭着眼睛靠在车里舒适的皮制椅背上,听着轻悠飘扬的音乐,想起数年前花一般鲜亮俊美的少年,品味般地微笑了一回。

这就是从小到大养在身边的好处,他的每时每刻、每次惊喜、每次意外、每次伤心、每次幸福,都有自己陪伴到底,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夜里梦回时、工作闲余时,可以随意唤回曾有的记忆,独自咂摸、独自回味,其中妙处,旁人哪能领会?

这个世上,除了许山岚,再无他人,能让丛展轶感受到这样温暖的缠绵的长久的情意。许山岚不只是许山岚,他更是丛展轶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最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对于丛展轶来说,没有许山岚,这个人生就不够完整,甚至可以不必存在。

丛展轶缓缓睁开眼,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树木,在车厢里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流水无声无息地滑过。他想起刚才那个吻,唇边噙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蔡荣适时地开口了,他一直关注着丛展轶的表情,老板想事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该打扰的,丛展轶一睁眼,就表明可以说话了。他说:“丛先生,行程已经安排下来,明天下午的飞机。礼物想备点什么么?”

丛展轶摇摇头:“师叔极有品味,一般东西看不上眼。”他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把前些日子有人送来的鸡血石印章给他带着,让他瞧瞧。”

“是,丛先生。”

自从丛林过世之后,殷逸把他的骨灰同丛母安葬在一处,就在附近村子里,也就是丛母丛父结识的村子里买了一处农房居住。过年过节,丛展轶和许山岚常过来看看他。顾海平也会时不时地问候。丛展轶的这个二师弟正当红当紫,已是顶级功夫巨星,只是没有斩获过小金人,未免抱憾。他天天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在空中飞来飞去,能回来一趟实属不易。只打电话来,殷逸也不和他计较。

殷逸的住宅在村子边上,十分与众不同,二层小楼,独门独院。门前两大株木棉,枝叶繁茂、郁郁葱葱,一左一右,仿佛看门护院的卫士一般。院子里当中一条笔直的白石子路,东南角是株移植过来的海棠,正结着累累果实,坠得枝头低垂。许山岚最爱吃酸酸甜甜的海棠果,每次来都要摘一些解馋。

石子路左侧植着一片草坪,绿意融融——每天早上和傍晚,殷逸都会在这里,对着海棠树练一趟杨氏太极,风雨无阻。另一侧是一小块菜地,种着一畦韭菜、一陇小葱、白菜香菜菠菜等时令小菜。菜地边的架子上爬满绿莹莹的黄瓜和金红色的小南瓜,都用纱袋系着;墙上爬山虎心形的叶片之中若隐若现十几多或紫或粉的牵牛花,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蔡荣感叹一声:“这可真是个好地方,殷先生太会享福。”

丛展轶淡淡地道:“遭了一辈子罪了,老了享点清福也是应该的。”

蔡荣对殷逸和丛林的事不太了解,不敢接口,只跟着丛展轶进到院子里。

“师叔。”丛展轶唤了一声。房门开了,走出来的却不是殷逸,而是个年近四十的外国男子。标准的金发碧眼,一看便知有日耳曼的血统。穿着一身很随意的休闲装,衣扣却系得一丝不苟,神情严肃,颇有几分丛林刻板近乎僵硬的气质,碧蓝色的眼睛在丛展轶身上转了两转,说道:“你来了?”

这人丛展轶认识,是个德国人,还取个中文名字叫孔念逸。念逸念逸,其心之意昭然若揭,他也从不隐瞒自己对殷逸的倾慕之情。据他自己说是当年看过殷逸随国内武术代表团前往美国进行学术交流的表演录像和后期采访,从此一见倾心,“梦寐思服”。几年后听说殷逸和丛林在美国度假,千里迢迢从德国奔赴美国,非要拜殷逸为师不可,还给自己取了中文名。

殷逸觉得好笑,也没当回事,就收了这个挂名弟子。哪知孔念逸之执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不但每周给殷逸写信,后来得知丛林病逝,索性辞去所有职务,自德国奔赴中国,不求别的,只愿陪在殷逸身边。

一开始殷逸心烦意乱,不愿理会旁人,他就默默守候,陪着殷逸度过生命中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这一晃就是六年。别说殷逸,就连心肠刚硬如丛展轶,也不禁动容,早把他当成一家人。他比丛展轶年长十岁有余,又对殷逸心有所属,因此尽管他和丛展轶三个师兄弟实属同辈,却从不以师兄相称,只叫名字。

孔念逸侧身,把丛展轶和蔡荣让到屋子里,压低声音说道:“师父还在睡午觉,你们喝茶。”丛展轶对他颇为尊重,只说:“好,你忙你的。”

孔念逸点点头,进屋去了。

丛展轶随意坐到藤椅里,见条案上胡乱放着一些纸,上面画着一幅海棠图。丛展轶微微一笑,对蔡荣说:“孔念逸的国画很有进益。”蔡荣说道:“有殷先生教导,耳濡目染地也学会了。”

两人聊了几句,就听到屋子里有响动,传出殷逸的声音:“展轶来了么?”

“来了,你先喝水。”孔念逸说。

“岚子来没?我去瞧瞧。”

“没来,你得喝水。”

“我瞧瞧去再喝。”

“不行,睡醒后第一件事就得喝水。”

“我都说了我喝,一会就喝。”

“现在就得喝,睡醒了喝水对身体有好处。”孔念逸声音不急不缓,无论殷逸说什么,只要他先喝水。最后殷逸只好笑道:“好好好,喝水喝水。”丛展轶和蔡荣相视一眼,不禁莞尔。

过一会殷逸从里面慢慢走出来。他性子本就疏淡,这几年养尊处优不问世事,清闲得如同野外散仙,日子过得愈发舒心。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竟比高大魁梧的孔念逸没老多少,满头黑发,尤其是那双眼睛,润泽光亮,极有神采——这是常年练武写大字的缘故。

丛展轶鞠躬道:“师叔。”

“嗯。”殷逸一指藤椅,“坐吧,怎么岚子没来?”

“他回学校去住了,刚开学比较忙。”

殷逸眼波流转,斜睨着丛展轶,面上似笑非笑,好半晌才道:“学校比较忙?岚子上课就是睡觉,他忙什么?你用不着跟我耍心眼绕弯子,是不是你俩又吵架了?”

丛展轶淡淡笑笑,没说话。

孔念逸拿过药来,倒在手心里递给殷逸:“吃药。”他沉默寡言的程度,比不爱说话的丛展轶还要厉害,多一个字都不肯。语气只是平常,目光和神色却极为刚毅,绝不容许妥协和拖延。

殷逸早知道他的秉性,这药如果不吃,他能在旁边站到你吃为止,只能拿过来乖乖吃了。

孔念逸给丛展轶倒上茶,给殷逸的是白开水。殷逸瞧着丛展轶茶盅里琥铂色的液体,有点眼馋,没话找话地问:“这茶怎么样?”

丛展轶轻啜一口:“不错,是上好的云峰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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