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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腰就能听见幸福(99)

已经3天了,不管敏明转到哪一个电视台,只要播报相关新闻的节目,用的就是这么几秒钟相同的视频,看来对上海政府来说,这已经是公开报道的极限了。

上海政府从某种渠道惊闻名牌企业大亚集团和同茂集团在尊荣世家项目上的非法集资活动,等到了解详情的时候,投资群众已经上了街。这种规模的声讨在上海也不曾多见,好在政府聪明地没有定义成示威游行或者抗议上访,群众的对立面也不是政府而是地产开发商。但无论如何,政府监管不力,负责的官员在仕途上恐怕要吃些暗亏。由此,大力整顿的政策迅速出台,上海政府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将尊荣世家封盘,等一切调查清楚再说。

敏明不清楚张帆是怎么将老实的老百姓煽动起来的,不过看着有人将一辈子的积蓄投资在非法领域,还是有些惋惜。

坦白说,大亚集团的做法很聪明,也并不见得会让投资人吃亏,相反,大亚是将从银行贷款的利息返回给了老百姓,与其让银行赚钱,为什么不能让手里有余钱的老百姓有点收益呢?以低价买房的名义先筹集到资金,等楼房开盘,或是给房或是给钱,投资人都有收益。可惜偏偏被自己抓到了把柄,又被张帆如此利用。这下,同茂是死定了,大亚也会倍受牵连,投资人的钱也说不好会不会拿回来。

敏明关掉电视,突然觉得有些累。虽然从来就知道,除了空气,这世上不存在公平的事情。自己被不公平地对待尚且能够平和,但现在自己亲手做了对别人不公平的事,这和看着世道变迁、人心不古的感觉截然不同。叹了口气,敏明闭上了眼睛。四幕戏剧已经接近尾声,只等最后谢幕的那一刻。敏明就好象是表演完毕的演员,忐忑不安地等待最后的谢幕迎来的是雷鸣般的掌声,还是鸡蛋、西红柿。

自从大亚的丑闻爆出,同茂公司的人就找不到朱伟家了。据知情人说,朱伟家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一下子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惨笑连连地说,“同茂完了……”既然已经判定同茂完了,朱伟家在不在同茂都没有了任何意义。当天下午,朱伟家便收拾了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离开了同茂。同样的,同茂的几个大员都先后消失了踪迹。

谢期久将负责销售的部门经理找来,只交代了一句话,“好好做收尾工作,尽快组织人手进行资产核算。”吩咐完毕马上离开,留下销售经理站在董事长办公室里发呆。

一个星期后,新闻界得到消息,同茂将召开新闻发布会,谢期久最新委任的同茂发言人即将向社会宣布:同茂破产。而在新闻尚未正式发布的一个星期内,国内知名的房地产商云集北京,前来商讨同茂集团各个部分的拆分意向。后面排着长长的供应商、建筑商的队伍,急切地想知道能否在宣布破产前进行结算。另一方面同茂将所有业务、账目封存,此时是一分一毫也动不得。

谢贤齐躺在自己的加护病房,听见有人敲门,转过头去便看见谢期久笑吟吟地走进里间。

“没看电视?”谢期久走进来,坐在病床边上。

“看不成了!”谢贤齐有些懊恼地说,“一个星期前电视就坏了,张伟来看过,说是医院线路的问题,到现在也没有修好。”

“是吗?”谢期久笑看着谢贤齐,发现曾经惯常坚毅严肃的脸上,也会出现软弱的表情。不过是不能看电视,报纸之类的所有能传达外界信息的工具和渠道都被自己以各种方式堵死,封闭在这加护病房的上街泰斗谢贤齐的心情可以依然平静,甚至可以让自己表现得软弱。

“期久……”谢贤齐说,“同茂就交给你了。我的身体不好,以后也不想再管了。”

谢期久看看躺在床上的老人,忽然问了一句,“对您来说,同茂是什么?”

谢贤齐诧异地看了谢期久一眼,然后笑了,“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想知道当初您为什么要创建同茂,为什么要在同茂上倾注那么多的心血,为什么讲一个公司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我……”谢贤齐有些迟疑地边想边说,“因为我有能力创立一个同茂,因为我的心血能够让它变成中国的房地产帝国,因为……我可以证明自己。”

“能证明些……什么?”谢期久皱起眉头。

谢贤齐看着谢期久,父子两人的目光相对,愈看愈深邃,直到谢贤齐避开了目光。“也许它能够证明我有资格存活在这世界上……”

“虽然您很少提起,但我知道,您是个孤儿,是吗?”

谢贤齐一愣,然后恍然,“是了,你很小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的。这么多年我从未提过,想着你也许也忘记了……其实,我并不是个孤儿。”

谢期久“呵呵”一笑,说,“对,您并不是个孤儿,您本姓张,家里也是生意人,家境很殷实,可惜没有家人接受一个无意中在外面流落的私生子。您的母亲早亡,留下你一个人不断在张家门口徘徊,一次又一次地被羞辱,一天天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

听着谢期久的话,谢贤齐撑起了自己的身子,“你……你怎么……”

“穷困潦倒的时候,你遇到了我母亲。”谢期久继续说,脸上的笑容愈发亲切,“你用最快速度打动了她的芳心,然后跪倒在外公外婆面前,要求他们将女儿嫁给你,你说你会用一生去爱她、保护她,你说你感激她给予你的温暖,有她就有了一切……”

谢贤齐目瞪口呆地望着谢期久,看着谢期久不明所以的笑容……

“你说你要改姓,姓谢,只要有人叫出你的名字,你就会想到这事自己在谢谢他们的女儿给你带来的新生……”谢期久说着,表情神往,“我一直在想,那个时候你使用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和姿态骗取了他们的信任呢?让他们一点点地接受你,把女儿交给你,把家业交给你,然后又放心地早早离开人世?”

“谢期久!”谢贤齐低沉的声音里包含着愤怒。

谢期久看了看他,笑了,“这就对了,这时候才有些像原来的你,蛮横跋扈、不容忤逆。被你利用的人都该倍感荣幸,被你抛弃的人都应心甘情愿。”

“说这些话,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谢期久说,“不过是叙叙旧,聊聊天。”

谢期久无视谢贤齐僵硬的脸,接着说,“得到了一切,你就把妈妈抛在一边,全心全意地做生意,用谢家的钱成就自己的梦想,每一次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褒奖和赞誉的时候,甚至没有想过让你的妻子站在你的身边。”谢期久说着,叹了口气,“很小的时候我就记得妈妈的泪水,还有在我面前尽力忍住委屈的脸,她本来很美,但那张委屈的脸……真的很丑。我知道那不是她自己愿意的,而是你的手扭曲了她的脸。”

“最后,你连谢家的招牌都换掉了,你扔掉了妈妈对她父母亲的最后一点想念,直到有一天,妈妈病了。”谢期久说,“那个时候,我不过是觉得每天回家之前,司机都要把我送到医院,看看妈妈再走。除此之外,我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后来才发现,不管我在医院里停留多久,甚至连住几个晚上,我从没有见过你。你,我的父亲,在我的母亲病重的时候,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