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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腰就能听见幸福(102)

敏明看了看张伟,发现自己的头脑已经不会转了,甚至不明白眼前这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带走了谢期久,为的是抢救……也许,是从早上看到嘉陵和金桥的照片那一刻,就已经开始罢工了。

敏明依言坐下,重新理了理思绪,良久才开口,“说吧!”

张伟先是长长地叹气,然后说,“谢先生病得很重。”

“期久?”敏明的心猛地一紧。

张伟点点头,“家族遗传病,无药可治,但可以拖延。”

敏明一愣,朝里间的房门看了一眼,“和谢贤齐……”

“和他的状况一模一样。”张伟说,“其实世上无药可治的病有很多,活了几十年的人也遍地都是,谢先生的情况虽然复杂一些,但只要有钱,也能做到。”

敏明深吸了口气,“谢贤齐的情况不就是这样?”

“但是谢先生……不肯医治。”张伟低声说,“到现在,恐怕是再无回天之力。”

“你是说,他……他……”敏明紧皱眉头,发现自己用尽全力也无法将那个字眼说出来。

“他会死。毫无疑问。”张伟短促地说。

敏明“嚯”地站起身,“每个人都毫无疑问会死!他……他本来就不会例外。”

“他会死得比你我更早一些。”张伟的声音低沉,但如刀剑般锋利残酷,“很多年前,谢先生就知道自己有这种遗传病,但他从不做深入治疗,只用药物维持着,错过了很多治疗机会。这两年病情越来越重,都是到挺不过的时候才专门治疗一段时间。你以前问我出国都到哪里去了,其实就是到国外的疗养院,那里有熟识的医生。像这样的抢救已经出现三四次,”说着,张伟苦笑,“同茂的事情一结束,我想他就能安心地躺在医院里了。”

敏明又重重地坐回沙发,觉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做什么。

张伟沉默了一阵,说,“其实谢先生很在乎你、很看重你,他不愿让你知道,是希望你能没有负担地离开。今天是他自己倒在你面前,我说出来也不算违反他的意愿。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能陪陪他就陪陪他吧!能原谅的,就原谅吧!”

张伟说完,起身离开。敏明依旧坐在那里,费了很大力气才逐渐明白张伟的话,想着,想着,敏明笑了。笑着,眼泪也跟着不断掉落……

这难道不可笑吗?可笑的就是自己。不管好的还是坏的,曾经以为自己都永远不会失去——不管是和嘉陵的纯真情感,还是谢期久如附骨之蛆般的纠缠,自己都从未想过会有失去的一天。原来这一天要真的到来,竟是如此简单容易、措手不及,直到这一天,才知道这些对自己来说是如此重要。原来,谁也没有坚持到最后,谁也没有……

第70章

同茂破产了,并且迅速地将资产清理一空,能卖的卖掉,暂时不能脱手的就折资抵债,与之相关的企业多少有些损失,但还都在可以应付的范围内,不过是找了些麻烦,想象中的巨大漏洞并没有出现。银行得到很好的偿还,就连员工也安置的不错。事实上,同茂的员工是最不愁的,事情还没完毕,高层的优秀管理人才便已经被各个公司挖走,就连远在K市的金航也招揽了几名干将,凭的还是金航蒸蒸日上的事业和尹航自身的影响力。同茂的主要业务被与同茂并驾齐驱的唐氏吞掉,另外一些新兴的业务则被同鑫轻易收编。

同茂的创始人谢贤齐在同茂宣布破产的第七天辞世,接受采访的主治医师表示即使同茂破产给了谢老先生一定的打击,但这种结果并不突然,谢贤齐的身体在这一年已经到达了极限,熟悉他的人也知道他常年遭受病痛的折磨。只是这样企业不在了,人也不在了的伤感故事,还值得媒体翻来过去炒上很久。还有一个可怜人媒体没有理会,那就是上海大亚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汤美伦。据说大亚集团内已经没有属于汤美伦的股份了,而她投在同茂的资产中也损失了一大半。痛苦之余,朋友建议她出国旅行,现在不知道在世界哪一个国家的角落里。

同茂的瓦解一时间令谣言满天飞。之前政府有意限制经济过热增长,房地产业是其中之一,又是调高银行准备金率,又是房贷加息,虽然房地产业并未因此走向衰落,但同茂瓦解这真真切切的事件有令这个季节分外敏感起来。人们开始持币观望,房地产业一时萧条。此时的政府一些官员在被问到同茂问题时又纷纷表示,这不意味着中国房地产业的拐点,只是具体公司的具体问题造成的。与之相配合的是一系列鼓励房地产发展的政策,这个时候,手握同茂多年资源的唐氏着实地迎来了发展的春天。

同茂破产的最大赢家除了捡了便宜的唐氏,就是是朱伟家了。等同茂内部信息完全纰漏之后,业界除了感叹“大象难跳舞”、“船大难调头”之外,还对职业经理人朱伟家的评价甚高。毕竟在漏洞四出的大型企业中,朱伟家能够依靠公司制度和自身能力支撑到这个地步已是不易。一时间,职业经理人在企业中的作用和能量又引发商界的一阵讨论,一时间口水乱飞,电台、电视台的邀请搅得一些有名的职业经理人心情烦躁。

还没等业内缓过神来,朱伟家已经被正式任命为同鑫的首席执行官,原来担任其职的谢敏明不再公开露面,朱伟家在一次同鑫的新闻发布会上称,谢敏明先生将在董事会中担任重要角色,目前人还在休假当中,具体情况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披露。

敏明的确在休假,自己给自己放的大假,何时结束也只有自己知道。他住在谢期久的公寓里,每天等待张伟的消息,知道谢期久在一点一点地恢复元气,却无论如何提不起兴致去看他。关心,但不愿相见,说不清是种什么心境。

除了等待,敏明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思考。将近2年,每天自己心心念念就是抓住同茂的漏洞、置之死地,现在目标已然实现,自己也陡然失去了依傍的目标。刘嘉陵……那是自己不愿再去碰触的痛苦;谢期久……也是不敢深想的禁地。敏明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软弱,也从未发现人可以这样空洞地活着。每天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思绪,冷漠地看着世事流转。也许什么都不做,就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敏明靠在窗前的贵妃床上,这本就是他在谢期久房间里的领地,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地,又将自己窝在这一处。每天端一壶咖啡坐到这里,手边是电话,眼前是落地窗外的城市景致,一看便能消磨一天时间。

本是钢筋水泥谈不上风雅的景色,但看着看着,敏明便发现了这个城市的细微变化。每天凌晨四点,会有环卫工人穿着夜光服清扫马路;早上五点半,所有的路灯会同时熄灭,人们就能轻易分辨出天边的白光,那是有一个早晨的预兆;六点半,煎饼果子的小摊会准时推到街角,那一定没有什么营业执照卫生合格证,但每天这个时候奔波在上班路上的人们会停下来买一个热腾腾的煎饼,愉快地打个招呼,或是疲倦地默默离开;上午八点,街上便开始热闹了,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所有的车都挤在一处,有的咒骂交通,有的随遇而安;上午十点,从各个角落出来的人们又进了另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明明是一天中阳光最体贴、天气最好的时候,街上却变得冷清;中午,人们又开始活跃起来,会三三两两地结伴出现,对面写字楼里的女孩子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到底商去逛店;下午两点,那个拎着袋子的老人又来了,沿街搜索每一个垃圾桶,将可以回收的塑料瓶子掏出来;傍晚,人们又从各个角落里出来,为了回到自己的地方,情愿每天忍受折磨人的交通,是因为他们心里有个叫做家的地方,那里最温暖最安全;当天色完全暗下来,街上的汽车尾灯也会是条风景线,当连尾灯也变得稀少,附近住宅楼里的灯光就会变得多起来,当住宅楼里的灯光也一盏盏熄灭,总有零星几个灯光在执着地亮着,每到这时,敏明就会冥想,也许那个窗口里也正在发生着不同寻常的故事……很快,一天又重新开始,熟悉的那个环卫工人会用同一种姿势工作,但他每天心里想的事情是不是也会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