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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流(44)

没有人说话,谁都看得出来,现在要是有一点差池,谭清泉绝对会开枪。

马强汗都下来了:“谭清泉,你疯了?!”

谭清泉不说话,持枪的手坚定而平稳。

“小谭,你不能这样,你把枪放下。”马强一点一点接近他,“你别这样。”

谭清泉仍不出声,目光闪动,水汽渐渐氤氲上来,润湿了眼。

“小谭,我知道你很伤心……你把枪放下好不好?”

所有人都看见,谭清泉的手开始发抖,这时候太危险,保险已经被拉开,随时都有可能走火。马强越来越接近谭清泉,叹口气:“你忘了吗?你也是个警察,难道你要开枪打死自己同事?”

这句话震惊全场,包括被谭清泉压制的闻志。可没有人敢出声,谭清泉处于崩溃边缘,他浑身都在发抖,像是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倒下去。

马强也不再开口,只是看着谭清泉。

终于,谭清泉举起枪,后退几步。马强走过去将他手里的枪拿下来,交给跑上前的警员,张臂要抱住他。谭清泉一把推开他,低声道:“你别碰我!”他语气哽咽,也知道自己是强弩之末,转身就走。

几个警员要上去抓他,马强说道:“让他走,没什么事,他听到自己父亲去世,太激动了。”

谭清泉一出警局,就觉得眼前日光耀眼,白花花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往前走了几步,脚下一空,原来是楼梯,身子趔趄一下险些摔倒。下意识向前又走一步,却仍是楼梯,这一下再也站不稳。身体刚失去平衡,已被人扶住,似乎有人连声问他什么。

他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眼前很模糊,像是水光。一个小小的暗影遮上来,擦他的眼睛,再睁开才认出眼前的人。

“周鸿。”他说,“我爸爸死了。”

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第30章 梦魇

回到别墅,谭清泉开始发高烧,盖上两层棉被仍然冷得发抖,神志不清,不断呓语。

周鸿见他形势不妙,马上给张辉打电话。张辉赶过来给谭清泉做检查,却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炎症,想了想问道:“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周鸿沉着脸不出声,张辉叹口气:“没办法,物理降温吧,多喝水。这种情况送医院也没用。”

周鸿听了他的建议,用棉球蘸酒菁,擦拭谭清泉的腋下、腹股沟、手心脚心,用小匙喂他喝温水。孙健波做点稀粥,喂谭清泉喝两口,又全都吐了。

谭清泉蜷着身子缩在被子里,有时申今有时哭泣,嘴里模模糊糊的,似乎在叫爸爸妈妈,仔细听过去又没了声音。

周鸿紧紧抱着他,整整两天两夜。

谭清泉彻底陷入梦魇之中,所有恐惧的场景一遍一遍在眼前重复。

母亲被紫淡射穿的头;鲜血溅在脸上,寒意森森;那个人竭力控制痛苦的目光;被堵住的嘴喊不出声音;自己哭着寻求慰藉,却换来狠狠的一个耳光;爸爸扭曲的面容,悲愤地嘶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冰冷的话筒里传来冰冷的声音:“你忘了你妈妈是怎么死的?你应该赎罪……”

自己近乎狂乱的喊叫:“我干不下去了!他们要我杀你们,你们要我杀他们!他妈的,我哪个也不杀,行不行?!”

马叔叔温和却冷静的安抚:“你是在执行公务。小谭,正义和邪恶怎么能相提并论?--你爸爸希望你好好干下去。”

犹带稚气的脸贴在布满窗花的玻璃上向外张望--爸爸,今天你能回来吗?

“爸爸,我考上刑警学院了,你能回来看看我吗?”

“你的父亲谭刚同志,于今年二月二十九日,在缅甸执行特殊任务的时候,因公殉职。”

“上次是骗你的……”

“你父亲提出的请求。”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到第三天早上,周鸿终于看见谭清泉慢慢睁开眼睛。但是神情漠然,似乎对身边一切都没什么反应。

周鸿让孙健波做点东西,吹凉了放到谭清泉唇边,他不肯张嘴。周鸿放下碗,转头对孙健波说:“换换床单被子,打开窗户透透空气。”弯下身抱起谭清泉进浴室。

谭清泉蜷缩在冰凉雪白的按摩浴缸里,任热水冲到身上,周鸿也跨进去给他洗澡。好半晌谭清泉幽幽地说一句:“周鸿,你不用管我了。”

周鸿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继续给他冲洗头发。

谭清泉觉得自己很累,发自内心的疲惫,真想就这么躺下去永远不用醒过来。周鸿把他揽到怀里,抱着他,靠在浴缸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鸿开口问他:“你父亲去世了?”

谭清泉不出声,好半天轻轻地说:“他们都骗我。”

周鸿装做不在意:“你也骗过别人。”

谭清泉低声说:“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都是骗人而已。”

谭清泉闭上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周鸿也不催他,慢慢抚摩他的后背。

又过了一阵,听见谭清泉说:“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我,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也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走,在家时更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我爸爸,是个警察。”

周鸿当然知道为什么,警察因为抓捕罪犯而遭到打击报复,牵连全家的事,从来不少见。他不接口,听谭清泉继续讲:“我应该懂事的,应该听妈妈的话,我从来都听妈妈的话,除了这件事。”他苦笑一下,“我常常忘记问一问对方是谁,就给他开门。同学们总上我家里玩,我觉得问来问去太麻烦。可是,就那一次,进来的,是个绑匪……”

往下的事情,谭清泉说得断断续续。一个人,因为谭刚逮捕了他的亲生哥哥,并且最后死在拘留所里,于是翻出自己爷爷文化大革命时留下来的枪,挟持了谭清泉和他的妈妈。

他把母子两人关在一个房间里,用固定电话通知了谭刚。他很公平,只想杀死谭刚的一个亲人,给谭刚一分钟时间选择。

他按的是免提,谭清泉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父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妻子。

死亡,像贴近谭清泉的头张开嘴的毒蛇,他拼命地挣扎,却仍是听到那近乎残忍的呼吸。就在那人放下电话开枪的一瞬间,被绑住的妈妈撞倒了儿子,紫淡穿过她的头,鲜血瞬间模糊了谭清泉的双眼。

那个男人走了,等谭刚带着警察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过去五个小时。扶起母亲冰冷的尸体,下面是男孩子因为恐惧而呆滞的脸。

爸爸抱着妈妈的尸体踉跄而去,从此以后,谭清泉再也没见过这个人,除了在某些时候,给他来电话,比如,让他放弃学业,去做卧底。

周鸿没有打断他,一直听他讲完,然后说:“那个凶手,杀死你母亲的凶手,抓到了么?”

谭清泉摇摇头,“我和妈妈在那个房间里的时候,那个人一直很冷静,他和我们说了他哥哥的事情。在一个被人强奸后捅烂下体的女孩子身上,发现了他哥哥的手表。而这个女孩子,是他哥哥的前女友,因为不和而分手。我爸爸把他哥哥抓了起来,当时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不能想起任何不在场证据,他们一家人都坚持他哥哥是无辜的,但是最后突然猝死在拘留所里。据他说,浑身都是被虐打的伤痕,后来被强制火化,死无对证。”他顿了顿,接着说,“周鸿,我查过这个案子的卷宗。他哥哥怎么死的已经无法知道了,但当年那个案子,他哥哥确实是无辜的。七年之后,另一个罪犯在交代犯罪事实时,承认了自己是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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