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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觅广寒(81)

段重锦,看我的眼睛,眼睛啊!快点看出来,我是颜广寒,我才是颜广寒!

“秦封雪。”

我舒眉,学着秦封雪勾起嘴角一笑,“段庄主有何见教。”

“你我相识多年,我从来没与你争过什么。”段重锦忽然搂过秦封雪的肩,把他整个人护在怀里,“我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唯独他不行。我们之间,不必再说什么了。”

“……”

电光火石之间,我看到秦封雪极其腹黑得微微笑了。别人注意不到,都觉得他现在是一副左右为难不知所措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有我清晰察觉到他的眼中浮现的那一抹笑意,超级无敌万恶腹黑。

“重锦……”秦封雪微微抬起头,很慢很轻把手指从段重锦手中抽出来,轻轻把他向后推了一下,“你还是……走吧……”

他低眉敛目,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眼中的痛苦和犹豫。

段重锦这次却不像从前那样优柔,他从前总是顾及太多,顾及自己的家族,估计整个江湖的局势。而这一次,他再不愿多想,再不想顾及其他。

段重锦重新抓住秦封雪的手腕。可以看得出他是微微施了力的,秦封雪似乎是吃痛,如同寒烟的眉微微蹙起,轻微挣扎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和躲闪。

我看着这两个人在面前纠缠,无语之后只能感叹,秦封雪的演技还真是入木三分……

“这一次我决不会放手了,小颜,我不能再错一次了,我再也错不起了。”

可惜,你又错了。

我和秦封雪一起想。并且,我们一起笑了。

我有些自嘲有些无奈摇头笑。

秦封雪笑得有三分戚哀,七分悲凉——尽职的演员。

“重锦,上天并不会总是给我们机会,错了一次,也许就会错过一生。”

“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得说我们已经错过了?事在人为啊,只要你肯……”

“重锦。”低眉敛目的人慢慢抬起头,浅浅笑了,如此无可奈何,“‘事在人为’这四个字,说来轻巧。我的难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看向秦封雪。

其实,他的确是懂我的。如果站在那里的人是我,大概也会说出和他相同的话,只是如果我站在那里,不知又要经受怎样的痛苦和挣扎。想到这里,我反而是有一丝庆幸。这个已经算不清了的帐,就交给秦封雪替我清了吧。

“小颜,”段重锦有些激动,再也不顾场合,“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你不是说过,会呆在我的身边,直到我厌倦了赶走你的那一天么?为什么你不肯原谅我,为什么你非要让我们都如此痛苦不堪!”

秦封雪微微怔了一下,忽然用眼角突兀看向我,“我说过这样的话么?”他重新看向段重锦,语气中透出一股淡淡的迷茫,“我还说过什么?”

我惊……他在套段重锦的话……

段重锦迟疑了一瞬,“你还曾说过,只要我信任你,这条命我要拿去,你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秦封雪别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他的回答,知道,这位“小颜姑娘“是要在段重锦和秦封雪之间作出选择了。

秦封雪抬眼看着段重锦,忽然那双染着胭脂的眼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足以倾国倾城的妖冶笑意。

他如同丝绸般的嗓音响起,“我说过这样的话吗?为什么,我记不起呢?”

那一刻,段重锦抓住他手腕的手,忽然就松了。

秦封雪继续说,“段重锦,我不想伤害你,但是事以至此,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是秦封雪的人,只要他在一天,我们就不可能在一起。”他说话时,始终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带着淡淡的讥诮,淡淡的冷漠。

寂静。长久的寂静。屋外的打斗都已经停止。屋中空气凝滞而压抑,静得都可以听到大家故意放轻了的呼吸声。

“够了,一切都够了。我们该结束了。”淡色的唇一张一合,说出冷静而残忍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段重锦会当场发作歇斯底里,也许会不顾一切抢走新娘。但他只是向后退了一步,定定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有些混乱。无数光影交织在眼前流淌而过。

那一年重华旖旎之夜,他惊艳,为他抚琴一曲。

那场大雨中,他昏倒在滂沱雨水中,无助而孤独。

那个行馆帷帐中,他在深夜绽放如花的肢体与气息。

那十八里坡上,他为救自己而身中八箭,重伤濒死。

一切竟然都只是光影变化,被吞没于时光与记忆之中,再不复存在。

浮生长恨欢愉少,你我一晌贪欢,于今,竟是到了这般地步。

那一天斜阳渐落,你我隔着一层薄薄的车帘,你却叫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那一天,你那样决然对我说,重锦。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那一夜,你让我看到青纱帐里你在别人怀里呻吟缠绵。

你对我做了这么多决绝的事,我却还是放不下,我还是一次又一次刻意去忘记你对我的残忍和伤害,一次又一次低声下气请求你的原谅。

今天,我却终于发现。自己是多么愚蠢和可笑。

段重锦忽然笑了,笑得无比突兀,“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了。”他仍旧笑着,一如既往淡然如水。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那深入骨髓的骄傲和气度,都让他可以自持和冷静。只是,他眼中的失落悲伤痛苦各种浓烈的情感,不可抑止一点点流露出来。

段重锦又向后退了几步,直退到门边,他微微欠身,“今日是段某行事太欠考虑,这样冒冒失失就闯了进来,扰了各位的兴致,改日段某当登门谢罪,今日就先告辞了。”说完,他不再多言一句,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决绝无比。

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我看着他的背影,寸步也无法移动。

刚才,我站在他的身边,甚至可以听到某种东西轰然碎裂的决然声响。

敛在袖中的手,下意识用力攥紧,指甲深深扣入皮肤都毫不自知。

痛,不在手上,在心上。

抽丝剥茧般被生生撕裂的痛感。

重锦……这样的结果,对我们。

都是最好的。

我们的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我们都在这条错误的路途上,走了足够远的距离。

在我们还有机会回头的时候,也该清醒了。

第一百零九章 何以遣情伤

我常常想,人应该如何决绝得处理自己。

可是,实际上,生活已经把我们折磨得半死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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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妍蓉找到颜广寒时,他正在芙蓉城望春风分号内院无人的柴房门口坐着。

他微微仰起头,姿态落拓。脚边堆满了东倒西歪的空酒坛。

随手撕开封泥,举起酒坛,毫无表情狂灌。

一坛酒下肚,又是衣衫半湿。

他手微微一扬,空了的酒坛斜斜滚向了一边,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而后,又粗鲁撕开了另一坛酒的泥封。

“小颜,你别喝了。”沈妍蓉有些看不下去,走过去制止他这样接近自虐的行为。

自从大婚那夜,小颜就每日跑到她这里日日狂饮,不言不语,时常忽然眼神就落寞下去,陷入沉思。

“别这样下去了,太伤身了……”

然后,那个半醉了的人忽然抬头看她。那双被醉意所浑浊了的眼睛,却又透出让人觉得残忍的清醒。

“妍蓉,不是说,借酒可以浇愁么?”我讥诮得笑了笑,又拿起手边的烟枪,放在嘴边深深抽了一口,感受烟雾自肺中经过的灼热和微痛,“都是骗人的鬼话,”我幽幽把烟吐出来,迷蒙的烟雾模糊了视线,“有时候,你想要醉一次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醉不了,这真是一件够可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