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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觅广寒(71)

秦楼月闻言,把目光从一堆文书中移开,微微蹙了眉看他,口气中也有一丝无奈,“夙逸,不要对他动手。”

夙逸挑眉,簪子在他指间灵活得旋转把玩起来,“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无论我对谁动手你不都是视而不见么?怎么现在又管起来了?难道……你对他也……?”

“夙逸!”向来春风和煦,万年不见情绪波动的秦楼月居然显露出一丝怒气。

夙逸对他无辜眨了眨眼,口气软下来,“何必这么认真?我开玩笑罢了,我还没那么不要命敢动秦封雪的东西,”说着,忽然探身,身体越过小桌,用那根簪子换下了秦楼月头上的乌木簪。而后,又飞快退身回来,细细打量了一下秦楼月,笑道,“很合适你嘛,那你留着好了。”

秦楼月竟然一时没有对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作出反应,听到他那句花花公子惯常调戏女子的话才回过神,抬手把簪子拔下来,“夙逸,你别闹。”

“好啦好啦,”夙逸又懒懒靠进椅背里,挥了挥手,“那你把它送给漠嫣吧。”

秦楼月对夙逸的无理取闹也习惯了。他叹气摇了摇头,想把簪子放回去。但是在放手的一霎那,又有了一丝犹疑。

夙逸看着秦楼月俊雅脸上那一抹犹豫,翻了个白眼,轻轻哼了一声,“送个东西有这么难吗?秦兄,你也不要太内敛了,你若是什么都不做,怎么能指望有一天她会成为你的?”

秦楼月思考了一瞬,而后淡然的目光投向夙逸,微微一笑。手里的簪子,终于还是放下了。

“何必强求呢?既然,注定不是我的。”

夙逸不以为然摇头,“得不到是一回事,不去争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他语落,突然又想到了自己。这样努力的,不择手段得去争取了,结果呢?依然求不得。依然只能在迷离红尘中寻求一点可怜的慰藉,给世人一个放荡浪子的印象。

听了夙逸的话,秦楼月也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墨黑的,很长却很直的羽睫垂下来,阴影落在羊脂白的皮肤上,让本就平和素雅的人,更加显得柔和,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夙逸默默看着对面的男子,心在那一刻,又陷落得更深。

“夙逸。”忽然,他开口。

“嗯?”金色衣衫的公子收回了思绪,也收回了眼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恢复一贯的神采奕然。

“你……是故意在那时候让漠嫣把信送去的?”

“如果我说不是,你信么?”

秦楼月并没有生气,却流露出一丝不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夙逸无所谓耸肩,“反正她早晚是要知道的,晚知道不如早知道……”

“话虽如此,那你也不该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漠嫣还只是个孩子,你知道这样对她有多大的伤害么?”英挺俊秀的长眉微微敛起,秦楼月不经意间就显露出对漠嫣的关心。

夙逸看着他的神色,却只是冷冷一笑,“她受不受伤,关我什么事?”

见秦楼月虽然脸色凝重,却没有说话,夙逸继续说,语气带着戏谑,“让她彻底对门主死心不是更好?这样你的机会不是更大些?”

“夙逸。”秦楼月的脸色更冷下来。

夙逸却不停下,目光毫无感情投向秦楼月的眼底,在他如深泉般的瞳孔中荡出一圈涟漪。

“我在替你制造机会,你都不谢谢我么?女人伤心欲绝的时候,正需要一个人在此时安慰她抚慰她,给她依靠,秦楼月,你还犹豫什么呢?你已经默默守在她身边那么多年了,你难道就没想过取代秦封雪在她心中的位置?”

第九十七章 寒箫吹彻

那一年,秦楼月于芙蓉城玉楼之上,一轮千年寂月之下,夜夜一曲笛里三弄,吹彻锦城。

无论是凛冽长风中,皎然月色下,还是绵密细雨中,他用一种近乎执拗的态度,夜夜夜夜,登楼倚栏,吹箫,吹满了整整一年。

玉箫公子,也从此在芙蓉城传为一段佳话。

多少女子们都用叹羡的口气,说,不知是谁有这个福气,得楼月公子的夜夜一曲箫声。

那一年,江湖上横行一时的唐家少主公子夙逸,被浣剑门的小姐漠嫣接下十三枚淬毒柳叶镖;挫败于那个江湖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手中。

江湖上人人都说,那风流的佳公子分明是看上了那有个性的浣剑门小姐,怜香惜玉,哪下的去重手?

这两件看似毫无瓜葛的事,事实上,联系却是千丝万缕。

这两件曾经被江湖人当作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传得沸沸扬扬,却从没有一个人猜对过事实的真相。

夙逸是唐门历代中,骨络清奇,天资极高的一位继承人。年纪轻轻就练成唐门数种绝杀之技,多少武林前辈惨败在他手上。

他怎么就败在了一个小女孩手中?

因为,这实际上,只是一场戏,是一个交易。

秦楼月那夜夜的箫声,赠给的,不是别人,不是漠嫣。而正是公子夙逸。

公子夙逸,用他的一场失败,用他一生臣服于浣剑门,换了秦楼月那一年的箫声。

***********

那天,芙蓉城飘了细密的雨。

雨中的青城山,像水墨泼得般,晕染在黛青色的天空中,只见蜿蜒起伏的轮廓。高耸的楼阁也隐没在一片墨青中,只见得曲线玲珑的剪影。

城墙的角楼屋檐下,一个男子站在那儿,已经站了很久。

细密的雨丝沾湿了他漆黑的长发和白色的衣衫,他却仿佛丝毫未觉,耐心且淡然得看着这烟雨中的芙蓉城。

夙逸坐在酒楼的窗边,悠闲喝着暖酒。看了一眼天色,觉得也让那人等得差不多了,这才懒洋洋站起来。

唐门不同于其他的门派,凡是从唐门走出去的人,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唐门像一个毒虫的窝,里面只孵化幼虫,等你长了翅膀,他们就踢你出去。如果你长不出翅膀,你就成为其他毒虫的粮食,死在里面。

所以,从唐门走出来的人,越是年轻,越是可怕。

唐门被浣剑门剿灭的消息传进夙逸耳朵里,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不觉得这和自己有多大的关联。但是,不久之后,浣剑门的招降书就送到了他手里。

浣剑门的门主——秦封雪,相中了他。

唐夙逸多少对这件事多少有点郁闷,你们灭唐门就灭呗,我又没找你们茬,干嘛非得把我搅进去?但是,天下大势,四大家族蚕食武林已经无可辩驳,他还没有能力开罪于其中之一。不想去,又不得不去,夙逸窝火。

于是,明明是约在午时见面,这都申时了,夙逸公子才酒足饭饱前去赴约。

肯定是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了吧。

夙逸看着城楼上模糊的白色人影想。

肯定是一开口就是些无聊的夸口话,不要脸往自己脸上贴金吧?

夙逸边想边缓步一级级登上城楼。

雨帘织成的白色纱雾中,楼阁飘渺。雨落在地面积聚的微澜上,不见踪影。

那人在雾气升腾中回眸,他如画的眉眼如此清晰掉落在夙逸的眼中。

“你来了?”淡淡的一句问。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多年未聚的好友,又或者他是离家已久的浪子,而他一直在这座城市的边缘等待着他,等他回家,全然是耐心和包容。

这种感觉,夙逸不曾有过,让他想到一个离他很远的词。

初秋的芙蓉舒展在秦楼月的脚下,空气中带有湿润的丝丝香甜味,沁人心脾。

一切都是那么洁净,没有半点尘埃。

“嗯,迟了些。”夙逸微微弯了眉眼,“久等了。”

这次相会,本该是一场谈判。

但是他们只是并肩在城楼下站着,聊这些不着边际的话。雨水从瓦当上滚落,在他们面前串成珠帘。

夙逸轻轻开口,“不知为什么,去了很多的地方,江南、塞外、京都,但最终还是想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