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乖顺颔首,踩着轻捷的莲步,出了门。
********
我和秦封雪对饮,他饮酒我饮茶。
我是怕我酒后又兽性大发、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不知是不是这剑南烧春酒太烈,秦封雪默默一杯杯喝着,姿态渐渐放松,眉宇间流露出落拓而疏懒,看起来像是微醺了。
“有酒无琴,你不觉得缺了点什么吗?”秦封雪晃了晃手中的酒盏,撑着下巴问我。
我喝茶喝得都想吐了,抬起眼皮郁闷得看他,“我不介意你去叫支管弦乐队进来演奏。”
秦封雪也不管听不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兀自轻轻笑着。忽然他站起来,从屋角的琴架上抱起一把玉壶冰琴,塞到我怀里。
“干嘛?”
“为我弹一曲好么?”
我几乎脱口而出的拒绝又被我咽回去。是因为他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一丝坚决和期待么?
还是。我根本没有资格来拒绝他。
他把我从血咒的折磨中拯救出来,他答应保住重华山庄。他为我做的一切远远多余我可以给以他的回报。
即使他……只是把我当作他重多所有品中之一,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拒绝呢。
对于他来说,我和杜若也许没有太大的差别。
为什么当这样的想法突然闪过大脑,会让我觉得愤怒?
人奇怪的占有欲在作祟么?
自嘲得轻笑,摇了摇头。
我起身,轻甩衣摆,盘腿坐下,抱琴与膝上。
指腹按上冷硬的琴弦。
单调的音节蹦出来,突兀而生硬。
我苦笑了一下。无心,果然就弹不出么?
“叮——”一声清啸。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秦封雪腰间的剑,出鞘。
太阿剑自白色象牙剑鞘中跃出,银色的剑光闪烁。白色的身影随之腾起,如同惊鸿之影,在半空中接住太阿。
秦封雪竟然和着我单一僵硬的琴声舞剑。太阿似秋水一落九天,白衣似飘雪随风回舞。顺着剑尖看下去,是他白皙的手,十指纤长,手腕起落回转,婉转婀娜。而他无暇的脸上,那双眸子中的光,宁静而悠远。他踩着碎落的琴音,剑招古朴拙重,潇洒之中自现飘逸,如若醉中孤鹤。
冰帘半掩,明珰乱坠。
我看着他,手指竟然似脱离了自己的意识一般,随着他的步子越发灵巧。
琴音如同泄了闸的洪流,轰然泻出。一曲《兰陵王入阵曲》跃然指尖,悲壮浑厚,古朴悠扬。
我微仰起头,仿佛听见古战场战士的雄浑的呐喊,边塞的刺骨罡风。
秦封雪的舞姿愈发如行云流水,似惊鸿照影,若落花绕树,如回雪从风。
我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不觉吟诵而出。
“杀人闹市不掩名,
锦带吴钩载酒行。
醒时枕剑醉妄言,
谁家公子动洛京。”
琴声绝。剑招止。
剑尖仍在轻微得晃动,琴弦的余音仿佛在越加响亮的回响。
第六十六章 心自飘零
我曾经以为,这辈子,除了段重锦,天下之大,我不会再为任何人而抚琴。
才不过短短的时间,我竟然就破了自己的承诺。
很多人说我放不下,放不下过去。我自己也明白,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固执到骨头里的人。
以前有人劝我,情执是苦恼的原因,放下情执,你才能得到自在。当你手中抓住一件东西不放时,你只能拥有这件东西,如果你肯放手,你就有机会选择别的。
我明白,只是……
我手指仍然按在弦上,默默盯着自己的指尖。
忽然,一盏绿杯一只素手出现在我面前。
秦封雪端了一杯酒,浅浅笑着看我,他逆着光影的笑容,淡然而美丽。。
一杯烈酒。灼烧的热烈。正是我现在需要的。
我接过杯子,一反手,杯中琼浆一饮而尽。
秦封雪走到窗边,指尖挑起珠帘看着楼下,“我们等的人来了。”
“谁?”
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含在他眼里,让人难以读懂。
没过多久,脚步声响起,随之,杜若推门而入,欠身一拜,“门主,段庄主到。”
我猛地转过头。看着她,满眼不可置信。
她慢慢退出了门外。对着走廊上走过来的人微微颔首。
我握着酒杯的手,无意识用力,直到杯盏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时间仿佛突然被拉长,那人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空旷回响在世界中。白色的靴子,然后是白色的衣摆,缓慢而清晰出现在我眼前。
我看见他淡色的唇一开一合。
“小颜。”
我呆呆看着他,一时间难以作出反应。
秦封雪突然挡在我面前,眉眼带着一贯的高深莫测的笑容,“段庄主,您还真是姗姗来迟,我们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段重锦看着秦封雪,看了很久。很明显,他在忍。忍着不对这个抢走自己爱人的家伙动手。他修长的剑眉微微蹙起,“我有话对小颜说。”
秦封雪对他无礼的态度也不生气,耸了一下肩,转身让开了。径直走到屋角,懒懒在香妃榻上卧倒。
“我想单独对小颜说。”段重锦脸色很难看,语气森寒。
秦封雪摆出一副“我就赖在这里你能把我怎样?”的架势,甩甩手,“段庄主不必在意,当我空气就好。”
段重锦再也不想花时间与他纠缠,径直走过来。
我抬头看着他。只是几天不见而已,一下子憔悴了很多。
眼中的血丝横布着,曾经那么清亮的眼睛,现在写满了疲惫。他一身风尘,发丝凌乱,定然是一路快马加鞭自金陵赶来。
“原谅我……”段重锦忽然俯下身,把我拥进他怀里。
猝不及防。
他抱得那么用力,让我都有窒息的感觉。
我任他抱着,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很久之后,我忽然越过他的肩膀看到秦封雪,他那双细长的凤眸没有感情看过来,似乎带着淡淡的讥诮。
忽然想起我和秦封雪的约定。
我说,我会忘掉段重锦,作秦封雪的人。
我挣扎了一下,然后推开段重锦。
“等一下,你先给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段重锦抬手抚摸我的脸颊,那双眼睛中沉淀的太深太重的自责后悔怜惜深爱,一瞬间让我觉得无力挣扎,要深陷进去。
“我都知道了,小颜。”
我看向秦封雪,秦封雪对我摇了摇头。
不是他告诉他的?
忽然,我想起秦封雪说:你看轻了一个人。
原来,我看轻的人竟然是段重锦。
他是重华山庄的庄主,他是江湖的传奇。只因为我爱他,为他考虑得太多,而忽视了,他是个极其聪敏的人。
“你知道了什么?”我紧张盯着段重锦。
“段秋凉的身份和阴谋、管秋的身份。”
微微放了心,还好,他似乎不知道血咒的事。
段重锦犹豫了一瞬,终于开口解释,“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在注意管秋,怀疑他的身份,怀疑他和生死判有关。这些年我一直秘密得调查他,后来在我们自荆州密会回到重华山庄时,竟然查出他是紫极宫的遗后。那时候……”段重锦顿了一瞬,慢慢低下头把脸埋进手心,“那时候,是我不好……我不能对你坦诚……管秋是你的朋友……我怕……”
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才会让我去陪段秋凉。”
“我没有想到段秋凉的身份竟然是江湖上那个已死多年的人!她和我在一起十多年!不,我不是想为自己辩解……小颜……”
段重锦忽然慌乱。
我看着眼前这个一直风度翩然淡定自若的男人,露出如此脆弱而不知所措的模样,心底开始钝钝得抽痛。但是,大脑却越发的清醒和冷厉,一针见血让我看到最关键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查到段秋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