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追杀令(74)

木里走到这里时,土地已经被烧得干裂。他凝望着火场的废墟,突然笑了一下。

“又是火吗?”

四个月之前,就是一场大火,把他们带到了这里。现在,又是一场大火,把他们送走。

他抬脚,往火场里走去。

“将军?!”

有人惊诧地想要拦住他,却被木里呵责道:“怎么!我们西羌男儿,竟然害怕区区孤魂野鬼吗?”

没有人再吭声,木里走进了火场——或者说,坟场。

大火实在烧得太旺了,围堵住他们时,为了怕他们跑掉。西羌人先是派弓箭手在外面围了一层又一层,射杀每一个想要突围的人,又让人点燃火箭,浇上热油。

所以木里到此,看到的只有一片灰烬。连半个可以说是人形的尸体都没有,地上厚厚的一片残灰,焦黑,枯灼,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不是。而谁能想到,就是这些不能说是人的灰烬,一天之前突破他们重重保护,重伤西羌王,还杀了一位大将呢!

无名谷。

木里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

听说这是中原一个很厉害的门派,需要小心对待。其实在这件事之前,木里对此很不以为然。不过一群被斩了翅膀,飞都飞不起的鸟儿,当做玩物观赏就罢了,怎么能认真看做敌人呢?

现在想来,能培养出格力格策那样的人,无名谷,又怎么会徒有其名。

正是这些被轻视的玩物,在西羌王的寿宴上露出爪牙,长剑割开西羌王咽喉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见到了鬼。一群不似人,舞着长剑的白衣鬼。

那一刻,木里才知道,这个被叫做无名谷的门派,他们弟子的武功究竟有多厉害。

十个西羌士兵,堪堪能围杀一个无名谷弟子。

而厉害些的,更是围都围不住,好比他们的大师兄,好比他们的师父,好比陆缨……

想起那个女子,木里的顿了顿,脚下的这些焦灰中也有她吗?

【我得了允许出门采购,怎么,木里将军还要盘问我不成?】带着傲气的声音好似还在耳边。

现在想来,无名谷的人能解开蛊毒,自如行动,应该就是陆缨那次出门暗中得了解药。

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木里有些恼火,更多的是无奈。事前他们已经得到了有人要行刺的消息,然而,只顾着警惕秦善,却忘记了自己的地盘里还关着一群凶兽,疏忽了防备,又怪的了谁?

此时,又有人跟在木里身后,小心走了进来。

“果然是都烧成灰了啊。”

来者心有余悸,“我看他们武功那么厉害,还怕火都烧不死他们。”

武功厉害么?

木里想起无名谷的老谷主,身中数箭,被弓兵围困,还能飞身甩开所有人,刺中西羌王。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右臂,是木里想要砍下那力竭的老人首级时,被他的大弟子砍断的。

这些人,潜心学武多年,一朝爆发的后果,让西羌人猝不及防。

“将军。”

有人小心翼翼来问。

“这些灰烬怎么处理?”

“收起来,混到汤水里,给今天所有幸存的士兵喝下去。”

木里发出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命令。

他裂开嘴一笑,仅剩下的一只完好的右手用力把着长刀。

“中原人最厉害的勇士,喝下他们的血肉,我们西羌男儿也会无所不敌!”

属下先是一惊,随后大喜道:“是,是!”

木里准备离开火场。

【还是不劳烦大人了。】

轻轻扬扬的女声,恍惚传至耳边。

他蓦然回首,却除了天边的落日,落日下弯腰收拾灰烬的士兵,再也看不到其他。木里愣了一下,大笑三声,随手捞起一把残灰塞进嘴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日,大齐边关点起“召军来”。

白色孤烟独上九重,将灰烬下点燃的星星之火,传回大齐。

而等到无名谷众人以身行刺尽皆身死的消息传回中原,已经是七日之后了。

那片被鲜血浸湿的土地,已然干透。

“镇国公派人来询问殿下的意见。”小院里,卫十四向秦善汇报,“林卫军,白旗军已经调动军队,向边关聚集。”

秦善叹了口气,“罢了,大好的机会在眼前,他们必不会等的。殿下。”

他转身看向凤栖梧。

已经换下僧袍,另做打扮的无怒淡淡道:“西羌王此次受伤,情况不明。他若身死,底下大王子与二王子争夺王位,是我们派军的大好时机。”

“就怕朝堂那位趁虚而入。”秦善提醒他提防摄政王。

“是,但是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将西羌人赶出去,我们还要等多久?”凤栖梧看向他,“我可以等,士兵可以修生养息,但是边关被俘虏的百姓,被侵占家园的流民,他们等不了。”

每多一日,世上可能就多无数的孤魂野鬼。

秦善明白凤栖梧的意思了。或者说,身为无怒的凤栖梧,不允许他为了局势,而牺牲无辜百姓的性命。

其实秦善自己又何尝愿意如此呢?只是他不得不考虑更多,担心如果他们此时行动,摄政王会不会动手?担心凤栖梧一旦性命不保,前功尽弃,到时候不仅是已经失陷的疆土,整个大齐都将彻底陷入混乱。

凤栖梧了解他的心思,道:“若是连这一寸之地,一户之人都守不住,我还有什么资格去做天下之主?”

秦善被他说动了。

“我马上安排您与镇国公见面。”

他刚一出门,就看到一个人影。那人不知站在那多久了,背着光,脸上好似挂着一层冰霜,只有在见到秦善时,才会露出一丝笑意。

“阿善。”

他喊。

这是颜漠北。

颜漠北醒了,颜小北不在了。

但是秦善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无法区分这两个人。其实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我要走了。”颜漠北说。

他没说去哪,秦善却知道他要去哪。

颜漠北接着道:

“我要去一个地方,可能会很久,可能就回不来。”

“你会等我吗?”

他望着秦善,似乎很不放心,担心自己一走,秦善又将他忘了,或者不要他了,和别人好了。只有这个时候,秦善才能在他脸上找到一丝颜小北的影子。

然而再不放心,他还是选择离开。这是刻在他血肉里的使命,磨得他夜不能寐,不能安心守在心上人身边。

“我还不能和你一起去。”秦善回答。

“我知道。”颜漠北望了望屋内。

“你有你的事要做。”他说,“你去做你想做的,我不会拦你,也不会再逼你。”

这是从长达数月的“梦境”中醒来,颜漠北记得最清楚的事。

萧齐的前车之鉴,教会了颜漠北一件事,永远不要以强迫去获得另一个人的真心。曾经他不懂得,差点做了错事。他庆幸的是,秦善远比齐若望强大,比他坚韧,所以如今自己还有弥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