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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86)

“想来这位便是浚王手下的第一猛将,鲁立达鲁将军了。素闻将军英姿骁勇,施某有幸一见,果不虚传。”自恃我众敌寡,施淳面含微笑,从容不迫地侃侃道来,“将军这般英雄盖世,却只为区区一个藩王的部将,委实令人惋惜。若将军今日肯随施某回京,施某定将向陛下与国公举荐将军,莫说从今往后前程似锦,甚至封王拜将独霸一方,也未尝不可。将军又何必贪图浚王许诺的蝇头微利,做这困兽之斗,自取灭亡?”

“稚子当道,貔貅柄权,”鲁立达毫不为对方的煽惑所动,只脱口骂道,“我等不自取灭亡,只怕亡得便是大周了!”

眼见两厢蓄势待发,温子衿自怀揣的包裹中摸出一支钗,袅袅行于一干人等的中央。她曾用这支钗刺穿父亲的手掌,自然也不惧此刻用它扎入自己的咽喉。颊上的泪珠早已拭尽,她含着极是嫣然的一个笑,将手中珠钗逼近自己的喉管,大方直视施淳的眼眸道,“我不是要出游,我是要谋反。”掉头望了杞晗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又笑,“不对,我也不是要谋反,我要这天下物归原主!”

“小姐何必不留余地,咄咄逼人呢?”施淳径自一惊,赶忙出声规劝,“卑职肯请小姐三思而行,切莫遭了那些心术不正之人的诓骗利用,反而伤及自己的至亲。”

手下用了几分力,钗尖儿顷刻没入肌肤,渗出米粒大小的一点血红。温子衿仍旧摇首轻言:“而今子衿的至亲便是子衿的夫婿,难道子衿能任由你们拔剑持刀,害他性命?”施淳着急辩道:“卑职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若王爷与小姐此刻随卑职回京,陛下定不会深究,而王爷与小姐的行、止、寝、食,也当一切照旧。”

“行、止、寝、食,一切照旧?”温子衿反倒笑了,“施大人的意思便是,将我二人捕回京中,锁入囚牢?终日提心吊胆,苟延残喘,似那笼中的鸟儿供皇帝玩赏,顺其意则昌,逆其意则亡?”

浚王的十余死士决计不肯束手就擒,而这一袭粗麻仍不掩丽质的少女恰似清水中的一支荷芰,又有谁忍心荡舟于旁,亲手将其攀折?不忍温商尧徒受丧女之痛,施淳自我宽慰道此去川蜀路途尚遥,仍有重重关卡相阻相拦,于是仰天一声长叹,摇了摇头道,“也罢,蜀道艰难……王爷小姐,你们……且自珍重。”言罢,扬手一挥,即将包围身旁的兵士们喝退了去。

温子衿怕施淳出尔反尔,故而仍以珠钗抵着咽喉立于原地,只对杞晗说了声,“晗哥哥,你先上船。”见杞晗在鲁立达的指引下上了船,这才放心地掉回头去。

杞晗立于舷尾,向自己的妻子递出了手掌——她刚向他伸手过去,还未来得及与他十指相扣肌肤相触,竟忽地瞪大了眼睛,僵立不动了。

一干人剑拔弩张对峙之余,全未注意到另有一队人马已埋伏在侧。一支箭“咻”的一声飞过,正好当胸而过,将她的衣襟洇成一片残暮般的红。

“子……子衿……”这双素来清皎如月华泻地的眼睛,终因映入眸中的殷红染上了同样的血色。他朝自己的妻子嘶声唤道,“子衿!”

为尖锐锋镝穿心而过的刹那,温子衿看见那张俊雅极了的脸孔头一回为自己露出了伤心的表情。她的至死不悔并未如石沉大海杳无回应,她到底没有输给自己那个“焐不暖又化不去”的父亲,也没有输给自己那个“至死未见心爱之人为己动容”的母亲。

“真好……子衿终究没有……”胸口剧痛难当,溢满口中的血沫再难咽下,她却突然感到身子一轻,仿似一株桃花断折于迅烈的风又为风带起,“没有重蹈娘亲的覆辙……真……真好……”

几支箭复又穿身而过,温子衿身子一斜,慢慢倒向地上。竟是含着笑的。

船身剧烈晃了晃,扑跌在地的杞晗浑似死了般怔愕不动,却猛地为人推了一把,避过了一支飞来的利箭。取而代之是一个浚王的死士应弦落入水中。

“还不起行!等死么!”鲁立达冲船夫喝出一声,又一壁护着杞晗,一壁拼命挥剑抵挡箭雨。

一时飞矢如雨,连着施淳所带的兵马亦不放过,转而已倒下一片,满地狼藉尸首。

怎料“黄雀在后”的疏忽竟使得情势陡转直下,施淳亦是震愕不已,他对着持弓在侧的羽林兵大声吼道:“何人派你们来的!”

为首的羽林将领正是秦开。少年剑眉一扬,嘴角一勾,扬手抖落了掌中的天子令牌——竖鳞张爪的一条金龙蟠曲其上,栩栩欲飞之貌似红日当空般耀得人眼目难睁。听他冷冷叱道:“我等奉陛下口谕,一旦见得佋王与温子衿即格杀勿论!何人徇私枉纵,概以谋逆之罪论处,就地正法!”

“施某分明记得,陛下当日亲口答应要‘允佋王一个人情’,秦小将军又安敢假传圣意,违抗君命!”施淳身颤不止,扬声怒叱,“你今日不分青红皂白地诛杀温小姐,待回京之后,凭何向陛下与国公交代!”

“正是陛下的亲口谕旨,只说佋王可以放走,但温子衿断不能赦。至于温商尧……”秦开冷笑道,“他被韦云珠下了毒,能否留下命来质问于我,还是未知之数呢!”

第64章 蜀道难于上青天(中)

眼见杞晗同负伤的鲁立达坐船而去,秦开也不再行追捕。命人将满地的尸首抛入河里,又命人将温子衿的尸首裹上白布带回京里。自个儿先行跨马回京之前,不忘一再叮嘱手下的羽林军,若旁人问起必三缄其口,实难托辞便说是浚王的死士拼死顽抗,混战之中温子衿死于他们的手中。

虽说皇帝交代的事情也算办得利落,可秦开想到温子衿如花年纪又初为人妇,心里不免好些替她惋惜。返京的路上始终板着脸孔闷闷不乐,方才披星戴月地赶入长安城内就直奔帝宫而去。于清心殿中的少年天子仍未上朝,秦开听闻宫人晋汝说,陛下只道秦大人来了不必通传,进殿面圣即可。

黄绫红锦的床幔半垂半收,檀木幽香楠木端庄,鎏金髹漆的内殿恰有浓墨重彩之妙,乍看之下颇似一帧罨画。秦开跨入殿内,抬眼便见少年天子于榻上凝然盘坐,眼眸只开不阖,整个人也一动不动。

秦开小心唤他一声,待走近了才发现,榻上原来还有一人。正枕在皇帝的怀里。

面白、唇白、发亦白,那个男人气息全无,虽颜色枯槁若蜡炬将灭,可阖眸沉睡的神态倒也安详。

杞昭听见来人走近的声音,一眨未眨的眼睛仍视前方,唯独黑黢黢的眼瞳朝对方稍一转瞥,似一下活转了般。问,“人呢?”秦开低头拱手答曰:“微臣无用,任佋王逃脱了。不过温子衿当场殒命箭下,此刻已运回京师安葬。”

“温子衿不受煽惑,深明大义,与逆贼慷慨周旋却终为其所害,实乃羞煞尔等须眉的巾帼豪杰。待朕好好想想该赐她一个何样的谥号,再以国礼为其举殡。”颠缁倒素也面色无改,少年天子神容若静水一泓、若古井无波,丝毫瞧不出喜怒阴晴,又问,“施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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